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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開筵入席,匡衡坐了首席。但呼韓邪不斷在敷衍的對象,卻是居次的石顯。酒過再巡,主人捧爵說道:「這一次入覲,多蒙各位照應,感激不盡。尤其是石中書。我還替石中書找了好些麻煩,真不好意思。」

  「言重、言重!」石顯笑容滿面地說:「為來為去,為的是兩國和好。今天有此美滿結果,我們的心力不算白費,是件很值得安慰的事。」

  「可惜,」匡衡接著:「不能叨擾單于一杯喜酒。」

  「是啊!」呼韓邪蹙眉答道:「實在是國內出了麻煩,不能不趕回去。」

  「只好明年單于送長公主歸甯的時候補席了。」

  「對,對!」呼韓邪緊接胡裏圖的話說:「那時一定請各位好好兒一醉!」

  「說不定,」史衡之湊趣接口:「還要請吃紅蛋!」

  「紅蛋?」呼韓邪不解地問胡裏圖。

  「漢家的風俗,生了兒子,要拿雞蛋染紅了給親友報喜。」

  「原來這樣叫吃紅蛋!哈、哈,一定,一定,一定請各位吃紅蛋。」

  呼韓邪樂不可皮,笑得鬍鬚飛張,聲震屋瓦。客人也笑,有的是陪著他笑,有的是覺得他傻態可掬,不由得笑了。

  笑聲中出現了一個人,令人注目,是毛延壽。

  「毛延壽為列公上壽。」

  他的態度從容得很,從侍者手裏取過一爵酒,緩步上前,首先奉敬的是匡衡,而就當快走到席前時,呼韓邪突然出了聲音:「石中書,」他是突然想起的神態:「我們說件事,這老毛我要把他帶走。」

  此言一出,舉座動容。毛延壽卻會做作,三角眼幾乎睜圓了。大出意外與困惑不知所措的神情卻擺在臉上。

  「單于,」石顯還怕聽錯了,特意問一句:「你是說要把毛延壽帶走?」

  「對,那天在上林苑,我沒有看得太清楚,如果不把老毛帶在身邊,我就不知道送來的是不是真昭君?」呼韓邪緊接著又說:「石中書,你請放心,等長公主一到,我打發他跟送親的人,一起回來。」

  「噢,噢,原來如此!」石顯慢吞吞地回答,借此籌思對策。他在想:只要毛延壽肯合作,帶走不妨。這樣想著,眼角不由得瞄到毛延壽臉上。

  毛延壽卻很沉著的,臉上隱隱有躍躍欲試之色,在石顯看來頗似有借此建功之意。這就比較好辦了,石顯徐徐答說:「單于要帶毛延壽走,如今他不是宮廷的畫工,連皇上都不須奏聞,無非加發一道關符,方便得很。不過,毛延壽你自己的意思如何?」

  「全憑相爺作主。」

  「我怎麼作你的主!你自己決定。」

  「我?」毛延壽使個眼色:「現在沒有差使,閒人一個,如果相爺肯發關符,我落得去玩一趟,過兩個月跟送親的差官一起回來。」

  「好!關符我一定給你。」

  「多謝石中書,」呼韓邪接口:「這樣就很圓滿了。」

  因為有此一段友誼的表現,席間十分熱鬧。不過石顯總像有樁心事在心頭。當夜不便作處置,第二天一早,把史衡之找來商量。

  「你看,該不該放毛延壽去?」

  「相爺不是答應呼韓邪了嗎?」

  「答應的事可以不算,另外想法子搪塞。」石顯說道:「他去有利有弊,你看如何?」

  史衡之受了呼韓邪一方價值不菲的美玉,自然向著外人,不過他的說法很聰明。

  「好在毛延壽的『命根子』在相爺手裏。」對於毛延壽的去留,雖未明白表示意見,但意思已很清楚,認為不妨讓毛延壽跟了呼韓邪去。石顯本沒有這樣的想法,此刻聽了史衡之的話,決定維持諾言,隨即進宮面奏。

  皇帝的第一心願是能夠留下昭君,其次才是殺毛延壽。

  如今第一心願已可達成,而況將來還可以治毛延壽的罪,所以對石顯的奏報,頗為滿意,很誇獎了他一番。然後,興匆匆地親自將這個好消息去告訴昭君。

  昭君的心情很複雜,有些沒來由的不安,也有些對韓文抱歉的感覺,當然更多的是興奮——想到能夠長伴君王,得遂始願,亦不免在欣喜之外。還有好事多磨的感慨。

  「呼韓邪在上林苑窺探過,本覺得韓文也是美人,如果不是毛延壽,又何致於有此波折?如今也不必去提它了!昭君,」皇帝很起勁地說:「等韓文一動身,我立刻就封你為妃子。你喜歡用那個名字做名號?」

  「昭君不知道,只要,」她道出了心聲:「能夠光明正大地侍奉皇上就好。」

  「光明正大?」皇帝想了一會。點點頭說:「我自有道理。將來的名號一定讓你滿意。」

  「多謝皇上。」昭君提出一個要求:「請示皇上,可否准昭君去看一看韓文?」

  「可以,可以!也是應該的。明天我就派周祥送你去。」

  姊妹相見,離情潮湧,執手私語,到了應該回宮的時候,猶自依依不捨。

  「二姊,你請吧!」反是韓文催促:「回去晚了,許多不便。」

  「不要緊,我再坐坐。」昭君從手腕上捋下一隻綠鐲子,遞了過去:「三妹,這只鐲子你戴著!」

  「不,不!」韓文雙手推拒:「二姊鐲子是一對,拆散了不好。」

  「我們姊妹不是拆散了嗎?」昭君指著另一隻手上所戴的玉鐲,「這一隻,是母親給我的,親情所奇,不便奉贈。送你的這一隻,原是皇上所賜,我已跟皇上奏過,准我轉贈。三妹,你不必客氣!此去風塵僕僕,萬里荒涼,三妹為我受苦,實在於心不安。區區微物,亦說不上報答,只不過見物如見人而已。」

  「既是二姊這樣說,我就覥顏拜受了。」

  於是昭君拉過韓文的手來,親自替她將鐲子戴上,眼淚卻忍不住一陣陣流,滴在鐲子上,顯得玉色格外鮮豔。

  韓文當然也很傷心,不過比昭君來得堅強,所以反而勸慰:「二姊,你不必為我難過,我覺得能夠這樣,總強似在後宮埋沒。」

  「三妹,你能夠這樣想,我很安慰,你儘管放心去吧,我自會提醒皇上,格外派人照應伯父、伯母。」

  「多謝二姊!」韓文又說:「還有大姊、四妹。」

  「這更不用你惦念,我自會就近照應。三妹,塞外嚴寒,你的身子並不算好,千萬自己保重。」

  「是,我知道。」

  正談到這裏,周祥在門外大聲喊道:「要事面稟。」

  確是要事,慈壽宮派人來通知,太后召見昭君及韓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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