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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由於胡裏圖事先的疏通兼以毛延壽被送了回來,呼韓邪當然不會再像頭一次那樣對石顯不客氣。但亦沒有什麼笑容,只是以禮相待而已。

  「單于,你看,我把毛延壽帶來了。」石顯說道:「皇上看單于的面子,赦免了毛延壽的罪名。」

  居然能夠赦免,倒是出乎呼韓邪意外的。等將毛延壽帶了上來,他便問道:「老毛,你被赦了?」

  「是的,要謝謝單于。」

  「謝什麼?重新替我畫張像是真的。」

  「可以,可以!」石顯急忙接口:「毛延壽現在是自由之身,盡可以在你這裏作客。」

  誰知毛延壽卻搖搖頭說:「不行!」

  這一聲,連石顯都楞住了。呼韓邪問道:「你不願意替我畫?」

  「不是不願意。」毛延壽答說:「我的罪是被赦免了,可是我宮廷畫工的差事也丟掉了,我得想法子糊口。」

  「這,」呼韓邪笑道:「還用你愁嗎?我送錢你花就是。」

  毛延壽頓時精神一振,「那好!」他說:「單于要什麼時候畫就什麼時候畫。」

  「今天就畫。你在我這裏住幾天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於是石顯作個準備起身告辭的姿態,「好了!」他說:「咱們把話說開了,一切誤會,渙然冰釋。」

  「既然說開了就算了!」

  「和親之事,仍照原議。」

  「原議是原議,可是得王昭君。」

  「是王昭君!」石顯裝作詫異地,「單于不是相過了嗎?」

  「什麼?」呼韓邪瞪大了眼:「那不是韓——」

  「文」字不曾出口,毛延壽突然打斷:「不,不,是王昭君,是王昭君。」

  這下,呼韓邪心頭疑雲大起,看看石顯,又看看毛延壽,大聲問道:「老毛,怎麼回事?」

  這時在座的四個人,各具一副表情,呼韓邪是驚怒;胡裏圖是困惑;石顯在沉著中透著緊張,怕毛延壽應付不下來會露出破綻;而毛延壽的表情絕妙,滿臉脹得通紅,驚惶窘迫,溢於詞色。

  「是我不好,是我闖的禍。這中間有許多委屈,一時也說不清楚。總而言之,我太荒唐,太不負責就是了。」

  見此情景,石顯放心了,正好顧應情勢,為毛延壽做個配角,把一段戲好好唱下來。「想必毛延壽礙著我,有些話不便說。單于,」他站起身來:「我告辭吧!」

  「石中書,」呼韓邪略事抱歉:「今天不能留你喝酒了,胡裏圖替我送客。」

  目送胡裏圖陪著石顯走遠了,毛延壽平靜地說:「算了,上林苑住的是假昭君。」

  石顯的計劃完全落空。毛延壽居然將真情都告訴了呼韓邪!

  不但透露了真情,還為呼韓邪借台代籌,當然也是為他自己覓生路。他勸呼韓邪要狠,越狠越好。以他本人為例,若非呼韓邪對石顯施以強大的壓力,他就不可能刀下留人,又回到這裏。

  「你說的話很有道理,老毛,我現在問你,我怎麼樣才可以把真昭君弄到手?而且,」呼韓加強了語氣說:「又能讓石顯相信,你真的把我說服了?」

  「有辦法,第一,單于,你要早早脫離虎口,到了邊界上,就是你狠了。第二,你要假裝相信,上林苑住的是真昭君。」

  「裝糊塗很容易。」

  「第三可不大容易。」毛延壽說:「單于你得收買一個人,給你通消息,做你的內應。」

  「單于早有這個意思了,」中途加入密談的胡裏圖說:「就是沒有門路。」

  「我指點你一條明路。」毛延壽說了一個字:「史!」

  「掖庭令史衡之?」

  「包會上鉤。」

  「其實,老毛,你不也可以給我通消息嗎?」

  「我?」毛延壽指著鼻子說:「我得跟單于走啊!」

  「跟我走?好!」呼韓邪很高興地說:「可是,石顯肯放過你嗎?」

  「肯,」毛延壽極有把握地:「到時候我教單于一句話,管教石顯啞口無言,非放不可。」

  「慢來,慢來!」胡裏圖有疑問:「老毛,這一來石顯當然知道,你又投到單于這兒來了。那時候,你的妻兒怎麼辦?」

  毛延壽沒有開口,只豎起手掌,朝下一砍,是個殺頭姿勢。

  「你捨得?」呼韓邪問。

  「沒法子,我得活命。」毛延壽說:「石顯這個人,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,就算我替他把事情辦成了,單于你把韓文當昭君娶回去了,真昭君做漢宮的妃子了,石顯他還是要殺我。

  單于啊單于,有道是『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!』我老毛如果連這點都不懂,我還能混嗎?」

  「好吧!你就死心塌地跟著我吧!」呼韓邪向胡裏圖說:「我們怎麼走,怎麼敷衍石顯,怎麼連絡史衡之,走了以後該做些什麼?你跟老毛好好商量一下。」

  ▼第十三章

  依照毛延壽的策劃,第一步是通知石顯,說呼韓邪接到警報,國內發生叛亂,非趕緊回去鎮壓不可。事起倉猝,無法親自迎娶甯胡長公主回國。希望兩個月之後,在邊界迎親。

  這個要求當然不會被拒絕,於是第二步,折簡邀客。其中也有史衡之。特別帶了口信去。請他格外早到,另有要事拜託。

  史衡之如言照辦。一到賓館,是由胡裏圖接待,引入靜室,屏退從人,他用對待自己人的那種態度,輕聲說道:「我家單于對史公仰慕已久,以後還要請多多關照。」

  史衡之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,只好冠冕堂皇地答說:「兩國和親,便成一家。若有可以效勞之處,自然不敢推辭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!」胡裏圖順手取過身旁的一個小包,遞到史衡之手裏:「區區微物。聊表敬意。」

  「不敢當。謝謝!」史衡之不經意地將布包放下。

  「史公,」胡裏圖慫恿著:「你何妨打開來看看。」

  打開來一看,史衡之又驚又喜,竟是一方溫潤無瑕的美玉。

  看他的表情,胡裏圖知道說話不必有何顧忌了。「史公,以後有什麼你覺得應該見告的消息,請隨時賜示。」他說:「過一天我再約史公詳談。」

  「好,好!一定效勞,一定效勞。不過,這麼貴重的珍賞,實在不敢領。」說著,史衡之將那塊玉推了回來。

  明知他是假客氣,但推來讓去有好一會的麻煩,亦覺無味。胡裏圖正在思索,該怎麼樣一下子就能讓他老實收下,勿作虛文?只聽外面高聲唱道:「貴賓到!」

  這是個好機會,胡裏圖急忙將玉往史衡之懷中一塞,用匆遽的聲說道:「快、快!請收好,別讓他們看見。」說罷,一躍起身,迎了出去。

  貴賓已經登堂了,是石顯與馮野王。接著匡衡等人,陸續而至,濟濟一堂,不下二十位之多。做主人的,有意周旋。

  作客人的,特別是石顯,覺得大功將成,心情開朗,所以彼此醉酢之間,情緒相當熱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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