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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「此事關係我大漢朝的威信,若說欺騙了呼韓邪,四夷番邦,會生異心,所關不細。」

  「是!我與馮公的想法,正複相同。因此,我要請諸公切切關照部屬,眼前住在上林苑的是甯胡長公主王昭君!如果有人說,那不是王昭君,而為他人冒充,就是瞎造謠言。」石顯鄭重其事地說:「請諸公嚴厲糾正。」

  「這當然。不過,」馮野王說:「但願是名實相符的王昭君。」

  石顯心中一動,他要跟史衡之談的,正是這件事,此刻馮野王與自己所見正同,似乎不妨跟他深一層地談。只是馮婕妤夾在中間,而且皇帝對馮野王的印象也不好。想想還是算了!

  送走匡、馮,留下史衡之。石顯裝作閒談似地,從容說道:「現在跟呼韓邪的糾紛,好比打官司,被告明知理屈,但以原告舉不出證據,不妨硬賴。就怕原告官司輸了,心終不服,到頭來還是拉破臉。」

  「是!」史衡之說:「平心而論,這件事做得太過分了一點,應該把王昭君嫁給他。」

  「大家都是這樣的看法,無奈皇上不肯放手。我想,必須釜底抽薪,才能挽回。」

  「相爺。」史衡之想了一下問:「何謂釜底抽薪?」

  「無非王昭君自願和番。」

  史衡之細細咀嚼他這句話,認為很有道理,「留得住她的人,留不住她的心,沒有什麼意思。」他說:「果然王昭君作此表示,我想,皇上也許就肯放她了。」

  「正是這話。」石顯拍著他的肩說:「衡之,這要拜託你了。

  你深宮內院,出入無阻,便得請你把這番意思透露給昭君。」

  「遵命。」

  「不過要小心。」

  「相爺是怕昭君會把我們勸她的話,奏知皇上,惹起麻煩?」史衡之自問自答地說:「不會!昭君深明大義,知道事情的輕重,在皇上面前說話很有分寸的。」

  「好!此事辦成,加官晉爵,在我身上。」

  由於石顯作此承諾,史衡之大為興奮。細細籌劃了一番,第二天上午到昭君宮裏求見。

  這是昭君被封為長公主以後,第一次得見史衡之。究竟在掖庭相處多日,頗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切之感。接見賜坐,殷殷垂詢。周旋了好一會兒,方始問起來意。

  「是有幾句話陳告長公主。」史衡之一面說,一面看著秀春。

  這是要求秀春回避,昭君會意。隨即以飼鵬鵡為藉口,將秀春遣開,好容史衡之開口。

  「長公主,呼韓邪大鬧石中書家,不知有所聞否?」

  「是啊,我也聽說了。」昭君很關切地:「何致於鬧得破臉?」

  「說起來是我們的理屈。如今文武百官都很為難,呼韓邪得理不讓人,大有決裂之意。果真到了這一步,百姓恐怕又要遭刀兵之災了!」

  「既然如此,應該奏聞皇上。」

  「誰敢?」史衡之以手作勢,砍一砍後頸:「馮大鴻臚、匡少府,小差點丟掉腦袋?」

  「然則,列位就坐視不管了?」

  「正以不能坐視,所以進宮來見長公主。」史衡之的臉色凝重:「我是受了大家的囑託,來求長公主作主。」

  「我作主?」昭君茫然反問:「軍國大計,我又何能為力?」

  「不然!」史衡之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說:「化干戈為玉帛,全在長公主一念之間。長公主,解鈴還須系鈴人!」

  「啊!」昭君恍然大悟,沉思久久,方以抑鬱而堅毅的聲音答說:「拜煩轉告列公,就說昭君以身許國,此志不渝。」

  有此表示,史衡之自感欣慰,辭出宮隨即轉報石顯,於是,石顯下了帖子,專請胡裏圖小酌。便衣相會,家伎侑酒,始終不談正事,倒讓胡裏圖忍不住了。

  「石公寵召,定有要緊話吩咐。」他說:「酒夠了,有話請說。」

  「唉!」石顯未語先歎氣:「我心裏很難過,我替單于盡心盡力,最後落了個灰頭土臉,那是為什麼,為什麼?」

  這自是應該感到歉疚的一件事。胡裏圖一半道歉,一半解釋地說:「石公,那天,單于在府上是太魯莽了。單于的性子得直,最怕人欺騙他——」

  「呃,呃,老弟!」石顯神色凜然地打斷:「你怎麼也說這話?誰騙了單于?你去打聽,住在上林苑,不是甯胡長公主是誰?」

  「不是說了嗎?是韓文。」

  「哎呀!還要韓文!那可真是天曉得了!」石顯仿佛遇見不可理喻的人,而又非說理不可似地著急。停了一下,又突然問道:「老弟,我倒要請問,是誰在單于面前挑撥是非?」

  胡裏圖笑笑說:「石公,沒有人。」

  「不對!一定有人。我跟你說了吧,我問過掖庭令,後宮確有個韓文,是王昭君的結義姊妹,如今好好兒地還住在掖庭,夜夜盼望著皇上宣召。老弟,後宮有這麼一個人,連我都要問了掖庭令才知道,單于如果不是有人告訴他,他又從哪兒去知道這個人?」

  這番分析,透徹貫底。胡裏圖語塞了。

  「是這個人不是?」石顯蘸著酒在食案上寫了個「毛」字。

  「你是說毛延壽?不是,不是!」胡裏圖說話的章法,有些亂了:「石公,你就別再問了。反正我怎麼樣也不能告訴你。

  不過有句話我不能不說,上林苑所見的雖也是個美人,跟圖上——」又失言了!胡裏圖趕緊住口,而出口之聲,已入他人之耳。

  石顯這時候卻顯得異常沉著了,「什麼圖?毛延壽所獻的圖,是不是?」他慢吞吞地說:「老弟,你不想想,毛延壽能把王昭君畫得格外醜,就能把他畫得格外美。『小人之才適足以濟其惡』,此之謂也。」

  胡裏圖被他說得將信將疑,只瞪眼望著石顯,就像能從他的臉上,可以看出他的話是真是假?

  「老弟,這件事我實在好氣。我還不敢奏報皇上,怕皇上知道了,大發雷霆,也許就傷了你我兩國的和氣。說實話,如今該翻臉的是我們,不是單于。我之願意委屈,無非想到甘延壽、陳湯,掃蕩沙漠,幫你們單于去了個強敵,此番辛苦非比尋常,應該格外珍惜貴我兩國的情誼,不必為了小事傷和氣。」

  「是,是!」胡裏圖被說服了:「貴我兩國的和好最要緊!

  我一定把石公這番至意,轉陳單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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