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王昭君 | 上頁 下頁 | |
七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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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剛才女兒穿的是長公主的服飾,體制所關,不便給爹娘磕頭。如今不礙了,爹娘請上座,等女兒行禮。」 老夫婦倆不在乎這些禮節,昭君還是磕下頭去。說到「辭行」二字,王夫人禁不住失聲而哭。王襄勸道:「這還不是跟選入深宮,再難見面一樣,你亦不必難過。」 「深宮與塞外不同。」王夫人哽咽著說:「叫我怎麼放心得下?」 「娘!」心如刀絞的昭君,忍不住暗示:「當初選入宮去,今天不還是見了面?雖到塞外,說不定也跟今天一樣,再能見面。」 不說王夫人,就是王襄,亦何能體得話中的深意?王夫人認定了此番生離,便同死別,而塵沙萬里之行,以昭君的嬌弱,是不是能安然到達,更難釋懷。越說越傷心,忍不住放聲大哭。這就不但昭君,連秀春、逸秋亦都陪上好些眼淚。 見此光景,不覺激起王襄的雄心壯志,「你不必哭了,」他對妻子說:「我送了女兒去,看她安頓好了再回來,那樣,你就比較可以放心了。」 「這,」王夫人收住眼淚說:「好像也是一個辦法。」 「萬萬使不得,」昭君搖著雙手說:「雖說爹爹久在胡地,年紀到底大了,哪裡經得起長途跋涉的辛苦?」 「我年紀雖大,精神極好。再說又是走熟的路,不要緊的!」 「怎說不要緊?塞外萬里之行,非比等閒,一路風霜雨雪欺淩,萬一有點病痛,豈不受苦?那時,」昭君轉臉說道:「娘,你老人家惦念我一個,已經夠受的了,若還要惦念爹爹,那種日子怎麼過得下去?」 這番話說得極其透徹,王襄自動打消了原意,只將此去的道路的艱險,哪裡該當心,哪裡不妨稍作留連,以及塞外的風土人情,還有做一個閼氏應盡的道理,細細講解,不厭其詳。其中有些是昭君早就知道的,有些卻是聞所未聞,都很注意地記在心中,為的好轉告韓文。 這一談,談到日色偏西。護送來的上林苑丞,已經催過好幾遍,說是「回駕的時候已過,如果晚了,怕趕不回上林苑!」昭君無奈,只有起身辭別,王夫人淚眼淋漓,跟著到了門口,做女兒的再三勸阻,攔不住她,一定要看著昭君上車,才肯回身。 「娘,女兒走了!」昭君忍淚再一次暗示:「想來總還有見面的時候。」 「對,」王夫人語不成聲了:「過幾天出長安之前,我來送你,還可以見一面。」 行期又改了,只為春寒峭勁,昭君受了外感,頭痛發熱,迫不得已,只好讓先行的陳湯與韓文,在雁門關多等些時候。 不過,等得也不會久。在侍醫悉心診治之下,不過五、六天功夫,昭君已經病去八、九,只是還有些咳嗽而已。 非常意外地,就在第七天上午,突然傳來通知,說太后、皇后新臨上林苑,來與昭君話別,還要賜宴。宮車已在路途之中了。 這叫人又驚又喜,但昭君更多的是不安。一時無暇細想,惟有跟上林苑丞商量,忙著接駕,將最大的一座宮殿儲元宮,作為皇太后暫時駐蹕之處,拿一切應有的陳設器用,急急地佈置起來。 到得午間,諸事齊備,恰好車駕也到了。八寶香車,蜿蜒而來,直到儲元的正殿之前,方始停下。 皇后先下車,親自扶持皇太后上殿。盛裝的昭君,率領在上林苑的宮眷,排列得整整齊齊地下跪迎駕。 「賜封甯胡長公主王昭君恭迎慈駕!」昭君朗聲宣報。 太后笑容滿面地伸出手去,「起來!起來!」她以極其慈祥的聲音說:「快進屋去,外面冷。」 「是!」昭君又說:「拜見皇后!」 皇后笑笑,攜著她的手一起入殿。重新又見了禮,獻上茶果,經過一番例行的儀注,開始敘話。 「昭君,你的病可大好了?」太后問說。 「多謝皇太后惦著,傷風咳嗽的小病,已經好了。」 「剛才聽見你還在咳。」 「天氣稍為暖和一點,就會好的。」昭君再一次稱謝:「多蒙皇太后垂念,感激不盡。」 「今年的天氣也怪,開春了還跟嚴冬一樣。」皇太后喊:「皇后!」 「在!」 「我想天氣這麼冷,昭君的身子又單薄,行期實在應該改一改。」 皇后一愕,不知太后何以忽發此言?細細一看,才從太后的眼色中領悟到是說說好聽而已!於是躊躇著答說:「本來應該這麼辦,就怕已經通知了人家,而且已派了人來迎接了,似乎不便改期。」 「啊!」太后是被提醒了的神情:「再失一次信,確是不妥。昭君,只好委屈你了。」 到得此時,昭君才徹底瞭解太后的來意,原來是催她趕緊動身。當即答說:「昭君受恩深重,而況此行為國,怎談得到委屈?」 「你真懂大道理!」太后非常滿意:「女孩子像你這樣的,真正少見!」 「皇太后太誇獎了。」 「我倒不是當著你的面才誇獎。你問皇后,我常說,昭君性情語言,都是上上之選。模樣兒更不必說。真可惜了,唉!」 「是的。皇太后提起你就誇獎。」 皇后是湊趣附出。太后那一聲嘆息,昭君卻看出,並非做作。她說的「可惜」,當然是覺得遠嫁塞外,不是一頭好姻緣!太后既有這樣的想法,那麼一旦從雁門折回是不是會替她慶倖,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欣喜呢? 這是個極費思考,也極值得去思考的一個疑問,眼前只能暫且拋開,回答太後跟皇后的誇讚:「昭君真是愧不敢當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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