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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那知史衡之一失了勢,掖庭中的情形頓見不同。平日畏懼他陰險刻薄,什麼氣都只有容忍,甚至話也都不敢說。此刻無須再效寒蟬,就說了也不要緊了。

  首先是傅婆婆,透露了一個秘密,說是趙美曾在無意中撞見史衡之與胡賈在密談。及至石顯到了掖庭,史衡之怕趙美會揭破他的隱私,所以殺之滅口。這話傳到林采耳中,當然關切,私下找了傅婆婆來,面詢其事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傅婆婆一口否認。

  「傅婆婆,」林采很懇切地說:「你待我們姊妹不錯,我們姊妹如何待你,想來你總也知道。這件事你總聽說過吧?何妨告訴我聽聽!」

  「林姑娘,我沒有什麼好告訴你的。這件事要認真追究起來,會有人頭落地。我不要說不知道,就知道了也不能,」傅婆婆加重語氣說:「也絕不能告訴你!」

  林采對人情世故很熟練,將她的話體味了一下,解出她的言外之意。實際上她已經承認了有這回事,不過不願牽涉在內,所以不肯明說而已。

  「謝謝你,傅婆婆。」林采向她保證:「不管怎麼樣。我不會把你的名字說出來。」

  「你要怎麼樣?林姑娘,」傅婆婆問:「你要把這些流言去告訴明妃?」

  「是的。」林采坦率承認。

  傅婆婆臉色沉重,歇了好一會才說:「紙包不住火,宮裡終歸會知道的。倘或牽涉到我,林姑娘,請你先替我求一求明妃,我事先一點不知道這件事,更不會有絲毫害趙姑娘的心思。」

  她何用有此一番表白?林采不免奇怪。但往下追問時,傅婆婆卻又裝聾作啞,推得乾乾淨淨。林采無奈,只好提出一個要求。

  「傅婆婆,請你替我送封信到建章宮。」

  「這,我不便。除非,林姑娘,你向新來的掖庭令說明白。他答應了,我一定替你走一趟。」

  要這樣子費事,倒不如自己進宮去一趟。當時便要求署理的掖庭令,送她到建章宮。這本為規制所不許之事,只為知道她有明妃的奧援,破例特許。只是這天已來不及,第二天一早離開掖庭,到晚方回。於是,史衡之的秘密及他所引起的風波,昭君大致都知道了。

  「你上奏說史衡之才不勝任,又以趙美服毒自盡,史衡之不無責任,解職交廷尉衙門聽勘。如今辦得怎麼樣了?」

  「臣正在加緊勘查。」

  「我問你勘查的結果!」皇帝提高了聲音,顯得很不耐煩。

  「是!」惴惴然的石顯答說:「一兩日內必有結果。」

  「哼!」皇帝冷笑一聲:「我倒知道了!你要不要聽聽?」

  石顯既驚且詫,何以皇帝會知道結果?也許只是聽了無稽的流言。便沉著地奏:「乞皇上垂諭。」

  「趙美是史衡之下的毒,為了滅口。你知道不知道史衡之為什麼要滅她的口?」

  這說得有兩分像了,石顯很謹慎地答說:「臣愚昧,請皇上明示!」

  「史衡之跟一個胡賈在打交道,讓趙美撞見了。又說你到掖庭去查問過,所以史衡之非殺趙美不可。石顯,」皇帝加重了語氣問: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你去查問些什麼?以致于逼得史衡之下此毒手!你總應該很明白吧?」

  這番話說得石顯目瞪口呆。因為與他所知道的情形湊在一起,符節相合,事如觀火,完全明瞭了!

  到此地步,自己再不能隱瞞了。俯伏頓首,以請罪的語氣說道:「史衡之罪該萬死,臣備位中書,亦難辭失察之咎。如今聽皇上垂諭,方知史衡之果然與呼韓邪有勾結,而且洩漏了一椿絕大的機密。」

  皇帝悚然動容,俯身向前,急急問道:「是什麼?」

  「呼韓邪已經知道了,原來的甯胡長公主已封為明妃。」

  「有這樣的大事!」皇帝大吃一驚:「你又怎麼知道他已經知道這個機密了呢?」

  「數日之前,有人投簡臣家,即是呼韓邪的書信,具道其事,而且還有威脅的話。」

  「他怎麼說?」

  「蠻夷之人,未蒙王化,不值一哂。請皇上無須究詰了。」

  可想而知,威脅的話很難聽。皇帝惱怒異常,心潮鼓蕩起伏,久久不能平息。不過皇帝雖氣得說不出話,而石顯卻無法保持沉默。即使一時拿不出辦法,至少該有幾句勸慰之詞。

  這樣想著,便先硬著頭皮說:「皇上請釋睿懷,事緩則圓,容臣徐徐圖之,必有辦法。」

  一聽這話,皇帝倒又光火了!屢次說有辦法,至今仍未妥貼,反而愈來愈僵。還有毛延壽,抓到了竟又放走,更覺可惡。這樣想著,真想將石顯痛斥一頓。可是轉念自問,除卻石顯,又有誰能辦得了這件事?除非干戈,而調兵遣將,亦依然非石顯不可。既在如此,倒不如放聰明些,加重他的責任,讓他格外盡心盡力去辦。

  於是皇帝問道:「你說必有辦法,倒是什麼辦法呀?」

  石顯一籌莫展,何嘗有何辦法?不過,此時不能不抓一兩句話來搪塞。「無非,」他一面想,一面答說:「動之以情,臨之以威。軟硬齊施,必會就範而後止。」

  「好!」皇帝就他這幾句話頗為欣賞,但須問個仔細:「如何動之以情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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