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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聽這一說,奉召的石顯、匡衡與馮野王,無不惶恐,一齊俯伏請罪,石顯的責任最重,開口說道:「臣等侍奉無狀,上煩睿憂,請皇上治罪。」

  「我倒也不是怪你們,不過老太后的責備,不能不服!和親雖是本朝的家法,只是今昔異勢,呼韓邪受漢朝的扶植,實在不該作此非分的要求。」

  「是!」石顯答說,「扶植呼韓邪原是為了彼此和好,干戈可息。如果他求婚不許,兩下失和,豈不有失扶植的本意?」

  皇帝的耳根很軟,覺得石顯的話,亦有道理,心想,事已如此,也說不上不算。為今之計,唯有設法將這場麻煩料理開,誰是誰非就不必去細辨了。

  「石顯的話也不錯。如今為難的是,老太后堅持不許,把公主接到慈壽宮去了!你們說:這件事該怎麼辦?總不能教我左右為難吧?」

  三個人都沒有話,因為一時想不出可以解除困窘的善策,君臣蹙眉相對,難堪之極。

  突然間,匡衡發言:「臣有一策,或者可行。後宮佳麗甚多,選取一人,封為公主,下嫁遠人,這樣子,也就可以不失信于呼韓邪了。」

  話還未完,皇帝已大感輕鬆。馮野王亦深以為然,緊接著說:「此策甚妙,誠為兩全之計。伏乞皇上嘉納。」

  皇帝當然贊成,不過,多問一問也不要緊:「石顯,你以為如何?」

  石顯心裡很難過,這並不是什麼奇計,自己也該想得到的!如今為匡衡著了先鞭,只好附和,「倘若公主一定不願下嫁,此為唯一之計。」他說:「事為機密,決不能有絲毫洩露,否則呼韓邪必有異議。」

  「顧慮得是!」皇帝隨即說道:「這件事就交給你辦。」

  「遵旨。」石顯提出請求:「皇上先取圖冊,點明人選,臣好預備。」東西皇帝准奏,當時便命周祥取了圖冊來,翻來翻去翻到王昭君,立刻作了決定。

  「這個秭歸女子王昭君,枉擔虛名,而且面有凶痣,離得越遠越好。就讓她跟了呼韓邪去吧!」

  「是!」石顯的聲音中有些勉強同意的味道,「王昭君的封號,請皇上示下。」

  「你們倒想一想看。」

  「莫如用『甯胡』二字。」匡衡建議。

  「甯胡」有安撫匈奴之意,皇帝欣然接受。匡衡又建議,將王昭君封為「長公主」——皇帝的姊妹稱為「長公主」,這也就是以呼韓邪為皇帝的妹婿。因為公主目前只有一位,如說已遠嫁塞外,將來另配駙馬時,就會使人詫異。這個建議,當然亦蒙嘉納。

  【第六章】

  當天晚上,石顯便召掖庭令史衡之到府,為的是要交代這件事,準備「甯胡長公主」的冊封儀典。

  史衡之出於石顯門下,亦幾乎是無話不談的交誼,所以一看石顯愁容滿面,史衡之關切之餘,便率直相問了。

  「相公何以不愉?」

  「唉!」石顯歎口氣說:「有件事窩囊得很,呼韓邪單于來求親,皇上已親口答應,將公主許配了給他,忽又反悔。如今是匡少府獻計,後宮挑一個人,封為公主嫁出去。公主是冒牌公主,相貌又不好,你想呼韓邪怎麼會願意?」

  「這,」史衡之說:「國家之事,何必相公發愁?」

  石顯何能不愁?受人重賄而事情搞得很糟,如何交代?不過,這話不便跟史衡之道破,只說:「皇上派我主持這件事,你想,呼韓邪如果不高興,不就要跟我找麻煩?」

  「是!是!」史衡之緊接著問:「不知道封做公主的是哪一個?」

  「王昭君。」

  「王昭君?」史衡之大為困惑:「相公怎麼說她相貌不好?」

  「相貌很好?」

  「豈止於很好?是真的好!不說天下無雙,至少六宮粉黛,相形遜色。」

  石顯大為詫異,「然則——」說了兩個字,突然頓住了。

  原來石顯已想到了,必是畫工作了手腳。如果一說破,王昭君即時會承恩寵。但對呼韓邪來說,自己的難題仍在,倒不如將計就計為妙。

  「衡之,我們也不必管王昭君相貌是好是壞,聖下親點,必有深意,未便違旨。不過,王昭君封為『甯胡長公主』一事,至今仍是極高的機密!你懂了吧?」

  「是!相公無須叮囑,我決不會洩露機密。請釋懷。」

  「好!你回去以後,暗中準備封長公主的儀典好了。就連王昭君本人面前,亦不必提起。」

  「是!」

  石顯化愁為喜了。第二天一早便具請柬,請呼韓邪,即晚赴宴。同時帶去口信,說有極好的消息面告。

  在石顯的想像中,呼韓邪自必欣然應約,誰知大謬不然!

  原來胡裡圖的本事很大,居然已探得內幕,密告其主。呼韓邪容易衝動,一聽就翻臉了,當時就要找石顯理論。胡裡圖苦苦相勸,直到找出一個理由:「這一吵,石顯自然要追究是誰洩密?而且以後一定會嚴加防範。那一來,中朝就再無人敢為單于效力,許多有用的機密消息,亦從此不能獵得,所關不細。」這才使得呼韓邪勉強依從,且等接到正式通知,再作道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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