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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因此,應邀之時,臉色陰沉,與主人的滿面含笑,成為兩個極端。石顯心知不妙,出言格外謹慎。酒過三巡,方始考慮停當,決定儘量說實話。

  「單于,承委之事,已有結果。皇上已經稟明太后,決定以新的甯胡長公主,下嫁單于為閼氏。」石顯很沉著地說:「單于,做皇上的女婿,不如做太后的女婿,你道如何?」

  「我?」呼韓邪冷笑:「哼!我覺得漢朝很不夠意思。說話不算話,還做什麼皇帝?」

  「不是皇上說話不算話,實在是母命難違。老太后只有這麼一個孫女兒,從小抱持養大的,捨不得她遠離膝下。單于,這也是人之常情。」

  「我不通人情!」呼韓邪答了這一句,將臉轉到一邊。

  這樣的語言與神態,不但石顯難堪,連胡裡圖也有芒刺在背之感,唯有儘量用歉疚的眼色向主人示意,勸他忍耐。

  石顯微微頷首,還報以諒解的眼色。然後用很誠懇的語氣問道:「單于,你看我石某夠不夠朋友?」

  「這件事,弄成這麼一個結局,可就不夠朋友了!」

  「這件事沒有什麼不好!我為單于,處處盡心盡力,如今除了名分上委屈一點。不!」

  石顯自我糾正,很起勁地說:「就名分上也不委屈,一樣是一位公主。」

  「哼!」呼韓邪譏嘲地回答:「公主倒是公主,不過上面要加兩個字:『冒牌』。」

  「哈哈!」石顯故意爽朗地大笑:「單于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冒牌的比真的好!單于,我請問,真的公主,你見過沒有?」

  「我從哪裡去見?」

  「那就更難怪了!」石顯突然放出一副好整以暇,毫不在乎的神色,掉轉臉跟胡裡圖舉杯,「胡將軍,你常到中國來的,有機會見過公主吧?」

  「倒沒有見過。」

  「不見也罷,見過你也會大搖其頭。」

  「喔,」胡裡圖很注意地問:「金枝玉葉的公主,何以如此令人厭惡?」

  「名實不稱!」石顯答道:「公主相貌不好,脾氣也壞。」

  他的話剛完,呼韓邪就頂了過來,「那是你嘴裡在說!」他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的意味。

  正因為他是這種輕蔑的語氣,使得石顯能夠假意發怒,「單于!」他沉著臉說:「你的成見也未免太深了!不管怎麼說,我是中書令,忝居相位。莫非還有意造謠言來騙你不成?」

  這小小的一頓官腔,發得恰到好處。呼韓邪不由得氣餒了。

  「石中書、石中書!」胡裡圖急忙打圓場:「您老誤會了,我家單于說得急了些。若說懷疑石中書,那是絕不會有的事。否則,也不肯一到長安,便以這樁大事奉托。」

  「是啊!」石顯趁機收篷,放緩了語氣說:「我亦是感于單于意思之誠,所以殫精竭力,多方調護。剛才我說公主如何如何,決不是瞎說。相貌好不好,此刻無從印證,姑且不談。

  脾氣不好,應該是可想而知的。」

  「是,是!」胡裡圖向呼韓邪拋過去一個眼色,示意他稍安毋躁。然後往下追問:「請石中書指教,何以公主的脾氣不好,能可想而知?」

  「你請想,公主從小嬌生慣養,又別無姊妹,自然縱容得十分任性。如果脾氣好的話,就該乖乖聽皇上的話。縱覺委屈,到底父命難違!居然大吵大鬧,尋死覓活。這個脾氣之壞,豈非可想而知?」

  現實的例子,格外有說服的力量。不但胡裡圖深以為然,連呼韓邪也覺得錯怪了石顯。

  「單于,」胡裡圖不能不動:「看石中書的話,一點不假。」

  「你少開口!」

  雖是叱責的話氣,但聽得出來是做作,只為抹不下面子向石顯認錯,所以故意吼這麼一下。胡裡圖固然聽懂他的意思,石顯更是別有會心。

  「單于,」他說:「僅僅公主相貌、脾氣不好,勸單于不必娶她,那還只是盡到一半的心。要將『甯胡長公主』撮成單于的良緣,才是完全盡到了心。」

  「石中書,」呼韓邪借酒遮臉,大聲地問:「甯胡長公主好在哪裡。」

  「我要說出這位長公主的一個外號來,單于,包你動心。」

  「石中書,你也太小看我了!」呼韓邪大剌剌地說:「黃金、美人,我見得多!」

  「這個美人,你可沒有見過。號稱『天下第一美人!』」這個頭銜,呼韓邪何能不為之動容?胡裡圖當然亦很重視。心裡在想:石顯可能言過其實。但王昭君是美人,大概不錯。

  而呼韓邪在一轉念間,卻全不是這樣的想法,「你看,」他向胡裡圖說:「又在說鬼話了!」

  一面說,一面笑。那笑容是真的覺得好笑的笑。在石顯看來,心裡自是極不舒服,冷冷地問道:「單于,何出此言?

  從哪裡看出我是在說鬼話?」

  「我倒要請教,」呼韓邪俯身向前:「如果是『天下第一美人』,皇帝為什麼不留著自己亨用?」

  「是啊!」胡裡圖失聲接口,認為呼韓邪問得太有理了。

  石顯的不悅之感消失了!難怪他,設身處地想一想,自己也會這樣懷疑。「言之有理!」他不慌不忙地答說:「單于,其中有個緣故。皇上召幸後宮佳麗,向來是先看圖,後宣旨。

  這王昭君是將畫工得罪了,故意把她畫得很醜,以致埋沒。」

  「這,」呼韓邪問:「是真話?」

  「單于,」石顯正色說道:「你一再不信任我之所言,當我是何等樣人?」

  「石中書,」胡裡圖急忙又插進來打圓場:「我家單于的性子直。」

  「對了!」呼韓邪說:「我的性子直。喜歡追根究底,請問那個畫工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我沒有問。不過我可以猜得到,一定是毛延壽。過去他就幹過這樣的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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