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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「那還用說?」傅婆婆還得一處處去通知,站起身來就走了。

  「二妹,二妹!」林采極興奮地:「說到機會,機會就到。

  這畫圖的規矩,不知是誰想出來的?太好,太好了!」

  林采盛讚這個規矩合理。認為有此一法,天生麗質,不愁埋沒。彩筆為媒,勝似旁人任意雌黃。又說三千寵愛,必萃於昭君一身,實在可喜可賀之至。

  一番恭維,說得昭君忸怩不安,「大姊,」她真的有些疑心,「莫非你在取笑?」

  「自己姊妹,我怎會取笑。真的,二妹。」林采很認真地說:「到後天你得著意修飾,不可馬虎。還有,對畫工也要謙虛些,年長喊伯伯,年輕喊叔叔。有道是『謙受益,滿招損』,口角春風,只顯得你有修養,性情好,何樂不為?」

  「是!」昭君是誠懇受教的神態,「我一定記著大姊的話。」

  京城中畫工甚多。善畫人物的,都在掌管宮廷事務的少府衙門登記,以便徵召。為新選來的後宮女子畫像,自然要征選畫工,這是個頗有油水的好差使,所以自問具備入選資格的,早都在留意這件事了。

  有個畫工叫毛延壽,是他們這一行的佼佼者,只是人緣不好,常受排擠。得知甄選畫工的消息,派他一個徒弟楊必顯,走了中書令石顯的門路,總算入選了。

  入選的一共四個人,到期至掖庭報到,謁見史衡之。寒暄既罷,談入正題。史衡之告訴他們,需要畫圖的美人,一共七十二名,每人分配十八名,仍照慣例,以拈鬮為憑。問大家意下如何?

  「自然以史長官的意思為意思。」毛延壽代表他的同行回答。

  「既無異議。便動起手來。各位請!」

  東掖庭大廳中,七十二美人一個不缺。三三兩兩,各自找相熟的姊妹在一起輕聲議論,表面閒逸,內心緊張。難得有幾個從容自在的,而昭君就是這難得的幾個中的一個。

  「二妹,」林采一拉她的衣袖,「你看,大家都矚目的是你。」

  「輕點!」昭君急忙阻攔,「叫人聽見了,多不好意思!」

  不獨掖庭同伴,朝夕相見而仍不免注目。四畫工乍睹顏色,更是不約而同地將視線集中在昭君身上。這壓力就太重了。昭君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,躲開那許多雙眼睛!

  於是腳下不自覺地移動了。往後一縮,轉個身便是一道門,等她到得門外,林采發覺來追,昭君已是頭也不回地,一直奔回自己臥室。口中喘氣,心頭卻覺得輕鬆了。

  過不多久,門外出現了傅婆婆,臉上浮著笑容,而腳步卻很從容,一面踏進來,一面說道:「王姑娘,真巧,拈鬮第一個就拈到你。恭喜、恭喜!」

  「傅婆婆,」昭君接口問道:「喜從何來?」

  「中采啊!第一個就拈到,豈非奪魁的吉兆。」

  「多謝關愛。」昭君笑道:「這也是無憑的事。」

  「哪個說無憑。王姑娘,以你的容貌,加上毛司務的那枝筆,怕不是皇上一見就會忙不迭地來宣召。不過,王姑娘,那毛延壽的手段很高,心也很黑。你還得送一份重禮才好。昭君愕然,而且心裡很厭惡,脫口答說:「那不是賄賂嗎?」

  「是人情。」

  「人情也罷,賄賂也罷,我看不必。」

  「一定要送的。」

  昭君覺得不必與她多作爭辯,微笑說道:「多謝你關切,傅婆婆!」

  見此光景,傅婆婆大為不悅。一番好意,落得這麼一個結果,仿佛疑心她從中搗鬼想好處似地,未免於心不甘。

  「好吧!」她板著臉說:「反正我的心盡到了,聽不聽在你。」

  說罷,立即掉身而去。

  昭君知道自己應付得不得當,無端又得罪了一個人,心裡很不是味道。歎口氣,懶懶地坐了下來,不由地想到父親常說的一句話:做事容易做人難!

  茫然地胡亂想著,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聽得永巷中人聲雜遝,都從大廳回來了。這是怎麼回事?正想去打聽一下,三姐妹聯翩而至,告訴她說,因為拈鬮耽誤了功夫,毛延壽提議,改從第二天起,正式開始作畫。

  「其實另有作用。」韓文不屑地說:「要人的紅包,總也得給人送紅包的時間!」

  「不送呢?」昭君問了一句。

  「那亦是可想而知的,不送就亂畫。」

  「隨他亂畫去!」

  林采聽出話中有因,立即問說:「二妹,莫非毛延壽已經來跟你要紅包了?」

  昭君點點頭,將傅婆婆所說的話,以及她的答覆,原原本本說了一遍。承認傅婆婆是出於善意,不過她不願意這麼做。

  於是三姊妹紛紛表示意見。趙美只是忠厚老實,並無主張,有主張的是林采與韓文。

  「我贊成二姊的態度。」韓文說:「如果是這樣進身,與自己去托媒人,有何兩樣?

  羞死人了!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凡事要講實在!」林采特地聲明:「我並不說畫工能對二妹有什麼幫助。只是希望不要因此而生阻力。

  現在什麼都是假的,唯有盡力讓二妹得以早承恩寵,在皇上面前有進言的機會,那時候,掖庭之中的一切黑幕,才有掃除的可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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