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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【第三章】

  史衡之的臉色很不好看。望著案上的兩樣首飾,十兩銀子,幾次想說一句:「拿走!

  誰稀罕她這些東西。」但終於忍住了。

  忍耐的原因,只有一個:不敢過分得罪昭君。若是退了回去,未免太不給面子。此時雖可使昭君有所畏懼,甚至還會將玉鐲割愛,可是她心裡一定記恨著!一旦承恩得寵,在枕邊告上一狀,那時只怕有人頭落地!

  「長官!」傅婆婆勸說:「昭君倒不是小氣的人,實在——」「別說了!」史衡之揮一揮手,「我是看你的份上,不然我就要扔出去了!罷,罷,她不痛快,我就有讓她不痛快的時候,這十兩銀子,你拿去花吧!」

  「效勞不周,不敢領長官的賞。」

  不願領賞,就該告辭,卻又不走。史衡之不免奇怪,定睛看時,她臉上是有話想說的神氣,便即問道:「還有什麼事?」

  「長官,那昭君為人很識大體,決不是藉故推託,請長官不要生她的氣。」

  「咦!」史衡之越覺不解:「你為什麼拼命替她說話?」

  傅婆婆停了一下,率直答說:「無非圖個將來,眼前多留點情面在那裡。」

  史衡之覺得她這句話意味深長,沉默了一會答說:「我亦不致於毀了她的一生。不過,還是我剛才的那句話,不能讓她太痛快。」

  史衡之的氣量狹窄,幾乎睚眥之怨必報。傅婆婆心知再勸不但無益,而且可能引起誤會,更為不妙,所以默默退出。

  心裡卻不斷地在思索,不知史衡之會如何地讓昭君「不痛快」?

  三更已過,東西掖庭,都已重門深鎖。史衡之正將入寢,突然聽得銅鈴振響,急忙奔了出去——這是宣旨的信號,皇帝不知又從「圖冊」上選中了什麼人了。

  掖庭的大門上另外開一道小門,打開一看,外面是皇帝貼身使喚的小黃門周祥。

  「請進來!」

  「不必了!」周祥問道:「荊襄選來的美女,可有一個叫王昭君的?」

  「有啊。」

  「奉旨宣召。你馬上送到寢宮來吧!」

  說罷,周祥提著燈籠,便待轉身而去。

  「慢慢,慢慢!」史衡之一把拉住他說:「王昭君水土不服,精神不佳,這還不去說它,並且身上長了惡瘡。怎麼進禦?」

  「長了惡瘡!」周祥詫異:「是何惡瘡?」

  「現在還不知道。只是指縫間流水。」

  周祥不由得緊皺雙眉,「怎麼長了這種瘡!」他說:「那是疥疾。」

  「你如果不信,自己去看看。」

  「不必,不必!」周祥亂搖著手,「疥疾是要過人的。你也得當心。」

  「是!明天我就把她隔離開來,今天就煩你據實覆奏吧!」

  周祥一面答應,一面提著宮燈回寢宮去覆命,心裡卻頗為昭君痛惜,錯過了難得的承恩機會。

  皇帝當然也覺得掃興。他是召見孫鎮時,聽說荊襄有此佳麗,出落得風華絕代,倒要看看是怎麼個與眾不同?如今聽說王昭君長了惡瘡,不免亦有一番憐惜之意。隨即吩咐周祥,傳諭史衡之通知御醫,悉心診治,務期痊可。

  剛剛別去的林采,忽又回到昭君屋中。她滿臉怒容,倒讓昭君一驚,少不得動問緣故。

  「大姐,」她問:「你不說跟四妹約好,到御苑去釣魚的嗎?」

  「是啊,只為聽來一個消息,氣得我什麼興致都沒有了!

  二妹,我告訴你一件事——」語聲突然停頓,為的是掖庭中的房舍鱗次櫛比,隔牆每每有耳。而且鎮日無事,有人專以「聽壁腳」作為消遣。所以林采必須先到屋外,看清楚沒有人偷聽,才敢細說。

  「昨天晚上,皇上派人到這裡。指名宣召你到寢殿,你道史衡之怎麼對人家說?」

  一聽「寢殿」二字,昭君頗覺臉上發燒,忸怩地說:「人心難測,我怎麼猜得到?」

  「一點不錯,人心難測,說起來真氣人,簡直是狼心狗肺,史衡之說你長了惡瘡,近不得皇上。」

  「這,這個謊,也未免編得太離奇了!」昭君越發臉紅如火,卻不是害羞,是因為無端受此中傷,氣惱使然。

  「小人無所不用其極!二妹,你要當心,更要忍耐。俗語說得好:『君子報仇,三年不晚』,到有一天你能見著皇上了,別忘了狠狠地奏他一本,要為這裡姐妹除害。」

  「是!」昭君答說:「只要我能有進言的機會。」

  「你一定有的——」林采還待再言,卻為昭君的眼色攔住,因為傅婆婆正從窗外經過。

  「兩位姑娘都在這裡,再好不過。」傅婆婆一進門就說:「史長官讓我來通知,後天一早,請大家都到大廳裡去,有畫工來畫圖。」

  「畫圖!」林采問說:「畫什麼圖?」

  「怎麼,林姑娘,你還不知道這個規矩?」

  「什麼規矩,我們全不知道。」

  原來後宮佳麗之中,皇帝不能遍閱親選,因而定一個規矩,各方良家女子,選入掖庭,皆由畫工作圖繪像,每人一幅,注明年籍特長。皇帝閒時流覽,在圖冊中看中意了方始降旨宣召。

  聽傅婆婆講了這個聞所未聞的規矩,昭君覺得新鮮而已,林采卻深為注意,以相當認真的語氣問說:「傅婆婆,照此看來,這件事很要緊羅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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