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王昭君 | 上頁 下頁


  孫鎮一愣,「你怎麼又翻供了?」他說,「既非騙局。那麼,人呢?」

  「小女生死不明,教我如何交人?」

  答得振振有詞,駁他不倒。可是,孫鎮亦非弱者,不跟他辯這一點,只說:「好!就算生死不明,不過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。眼前你還不能卸責,我亦不能放你。唯有拿你帶進京去,交付廷尉衙門,依律治罪。只要你的女兒能夠報到。或者能確實證明,是出了意外,我仍舊可以放你。」

  這樣處置,不算過分,王襄問一句:「要怎麼才算是出了意外的確實證明?」

  「如果出了意外,總有屍首吧?」孫鎮作了個結論:「反正沒有活的有死的!王昭君若無下落,你就休想回家了。」

  王襄黯然無語,聽憑孫鎮交代陳和,將他下獄。王夫人得知資訊,急得幾乎昏厥。央求族人出面,請求保釋,陳和一口拒絕,孫鎮則決意加重壓力,關照陳和,儘快將王襄解送進京。

  於是,陳和連夜備辦文書,派定解差。第二天一早起解之前,照例先要「過堂」,先傳兩名解差上堂回話。「你們的盤纏跟文書領了沒有?」

  「領到了。」

  「這王襄是抗旨的罪名,等於欽命要犯。你們這一路解送,要格外仔細!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好!先退下去。」陳和大聲吩咐:「帶王襄。」

  王襄已換了罪犯的打扮,身穿赭色布衣,腕上加著手銬,容顏慘澹地上得堂去,雙膝一跪,靜待問話。

  「王襄!奉欽使之命,將你解進京去,今天就要啟程。」

  「是!」王襄有氣無力地答應著。

  「你要明白,這不是本縣故意與你為難,亦不是欽使對你有何成見,實在是聖命難違,只好將你解送進京,自己去分辯。一路上,解差不會難為你。如果你女兒有了下落,亦可以將你追回來,釋放回家。總之。你不要怨本縣無情!」

  「我不怨父母官,只怨我女兒不孝。」

  「你明白就好!」陳和大聲說道:「來!拿王襄送上檻車。」

  檻車俗稱囚車,專為長途解送重犯之用。是一個安著輪子的木籠,籠蓋是兩塊木板,中間各有一個半圓形的缺口。犯人入籠蹲坐著,兩塊木板蓋上,缺口恰好掐住脖子,腦袋露出在上,跟戴了一面枷一樣。

  這時王夫人已經得信趕到。眼見丈夫落得這般光景,傷心愧悔,兩淚滾滾而下。不過她賦性剛毅,拭拭淚安慰王襄:「老相公,你請寬心:我一定設法救你回來!」她看看左右,人多不便說心裡的話,只加了兩句:「我有把握,一定能救你回來!暫時吃兩天辛苦,都是我不好。」

  「這話也不必去說它了!只是兩兒一女,還有外甥,都無下落,這件事真叫我放心不下!」

  「我又派人到巴東去了。也許王興上次去的時候,他們還在路上,兩下錯過了。」王夫人又說,「我們倆一生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。老天爺不會這麼無眼,活生生奪走我們兩兒一女。你放心,一定好好的在那裡。」

  「一回來,你要連夜派人來通知我。」

  「當然,當然!」王夫人指著王興說,「我派他一路跟著你進京。行李、衣服,還有錢,都交給他了。」

  接著,王夫人又重托了兩名解差,沿途照應。暗示將有重禮送到他們家。兩名解差均會意,滿口答應,決不讓王襄受苦。

  於是,老夫妻灑淚而別,檻車轆轆地出東城而去。日中時分,在一處郵亭暫歇,解差將檻車打開,讓王襄下車活動。

  隨行的王興很能幹,先買了酒肉請解差享用,然後服侍王襄吃飯,陪著閒話。

  這處郵亭,地當要衝,車馬絡繹,異常熱鬧,但各人管各人互不驚擾。哪知突然間店客紛紛起立,有的趕出門去,有的探頭注目,王襄不免詫異,關照王興也去看看,是出了什麼事。

  王興奔出去一看,驚喜莫名。愣得一愣,方始醒悟,應該趕緊去告訴主人。

  「老爺,老爺!」他一路奔、一路喊:「天大的喜事!」

  「是何喜事?」王襄投著而起,也向門外走去,要自己去看個明白。

  也就是話剛出口的時候,門外馬停,隨即出現一條飄逸的影子,一路散播著神奇的魔力,將所有的視線都吸引住了。

  「昭君!」王襄大喊。

  「爹!」昭君撲了過來,伏在父親的肩上,用她那一頭黑亮如漆,柔滑如絲的長髮,不斷地摩著,眼中含淚而唇邊綻開了滿足的笑容。

  一時肅靜無聲,大家屏聲息氣看著他們父女,幾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。終於,還是昭君那銀鈴般的聲音,打破了異樣的靜寂。

  「爹!你吃苦了沒有?」

  「沒有!沒有!」王襄有千萬句話要問,卻不知先提那一句?定一定神才發現他跟女兒如此受人矚目,心中浮起一片驕傲又不安的感覺,便高拱雙手,大聲說道:「攪擾各位,抱歉之至!請各自便,請各自便!」

  這一說,郵亭中的過客,大都不好意思盯著看了,進餐的進餐,交談的交談,原來幹什麼的,還是幹什麼。不過,不論在幹什麼,視線總是不時飄過來,有意無意地在昭君左右繞一繞。

  他們父女倆的激動心情,也比較平靜了,坐下來先談昭君的行蹤。

  「你們到哪裡去了?」五襄猶不免有埋怨之意,「你莫非不曾想到,我跟你娘會怎麼樣的著急?」

  聽得這話,昭君異常不安。不過有些話,她還不便說——都要怪母親不好,派人來通知,避難巴東,實在是多此一舉。

  若非如此,就不會迷路陷身在深山中,幾乎活活困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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