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王昭君 | 上頁 下頁


  「小翠,你又在搗什麼鬼?」

  「總管等著夫人給鑰匙,開倉庫。」

  王夫人一聽便能會意,立即接口:「啊,我倒忘了!」她站起身來,「等我先去交代了鑰匙再說。」

  原來讓昭君跟著他兩位兄長,一位表兄去打獵,本有讓她遠避之意。此時小翠獻計,不必跟王襄爭執,只派人到八學士山去尋著昭君,叮囑她到表兄家暫住,豈不就輕易躲過了難關?

  王夫人認為此計大妙,吩咐照辦。然後回到丈夫那裡,裝模作樣地爭執了好一會,才作出無可奈何而讓步的表情,歎了氣說:「好了,隨你吧!反正女兒又不是我一個人的。」

  於是王襄派了一名年輕力壯的幹僕王興,鄭重交代:「你馬上到八學士山去找著大爺、二爺跟小姐,關照他們立刻趕回來!話不必多說,倘或問你是何要緊事,你就說不知道好了。」

  儘管王興機警幹練,畢竟晚了一步,以致於撲了個空。不過搜索查訪,小主人的行蹤,大致可以推斷出來,對主人不能說是沒有交代,因而連夜趕回來覆命。

  「大爺、二爺、小姐,一定是跟表少爺回巴東了!」王興這樣報告:「我問了好些人,都說是往西面出山的。正是到巴東的大路。」

  「那麼,你怎麼不趕了去呢?」

  「來不及了。一路查訪延誤,等問清楚,算一算辰光,已經半天的路程。我怕老爺惦念,所以先趕回來報信。如果一定要大爺他們回來,我再趕到巴東就是。」

  「也好!你馬上再到巴東去一趟。」

  剛遣去了王興,縣裡就著人來請,自然是詢問昭君的下落。王襄只好據實答覆,然而有許多疑竇是無法解釋的。

  「王公,我倒請問,令郎、令媛要到巴東親戚家去作客,莫非你就一無所知?」陳和又加了一句:「聽說府上的家教是很好的啊!」

  若有家教,子女何能不稟命而行?這明明是指他虛言搪塞。王襄有口難辯,只好這樣答說:「已經派人到巴東去追了,一定找得回來的。」

  「那要幾天功夫?」

  「一來一往總得五天功夫。」

  陳和不敢作主,轉臉問道:「欽使以為如何?」

  孫鎮沉吟了一回,毅然決然地答說:「好!就是五天。不過五天以後,一定要人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如果沒有人呢?」

  「那,」王襄慨然答說:「任憑治罪。」

  「這個罪,」孫鎮提醒他說:「可不輕噢!」

  「那也是沒法子的事。我是問心無愧。如果不容我慢慢尋訪,將事情弄清楚,就加我以抗旨之罪,也只好認命了。」

  話說到軟中帶硬,令人聽了不受用。所以孫鎮在他辭去以後,向陳和很發了一頓牢騷,少不得也有些責備陳和,不該不知道這事的輕重,居然接受王襄的「請托」。又說事情果真起了變化,唯有「公事公辦」,決不徇情。

  這一行,連陳和也有些看急了!因為所謂「請托」,就是受賄,此事可大可小,只看孫鎮的意向。如今孫鎮頗為慍怒,自己為明心跡,也只有拿「公事公辦,決不徇情」八個字作自保之計。

  於是,那交還王襄而辭謝不受的四鎰黃金,再次退還給王家。見此光景,王襄知道事成僵局,連夜又派了人趕到巴東,催昭君務必克日趕回秭歸。

  到得第四天,王興從巴東回來了,帶來一個非常意外的消息,昭君與她的兩個哥哥,根本未到巴東。

  這會到哪裡去了呢?不由人不懷疑,是在深山中遇了險?

  王太太急得兩淚汪汪,坐立不安。王襄自然也懷有深憂,只是為了安慰妻子,不便形諸顏色,只召集親族中的壯丁,懸下賞格。請他們分道入八學士山去搜索。

  亂糟糟地初步處置剛畢,縣裡則又著人來請了。王襄自然據實陳告,而孫鎮卻不肯信他的話,只是連連冷笑。

  「實不相瞞,」王襄愁眉苦臉地說:「內人本來不捨得小女被選入宮,如今心思也改變了。生離到底強於死別,小女若能平安歸來,情願入選。倘或遇險,從此永別,愚夫婦就活著又有什麼意思?那時欽使要治我的罪,在我根本就無所謂了。」

  說得如此沉痛,孫鎮不能不信。但由他的說話中,越發可以想見昭君是何等晶瑩圓潤的一顆稀世明珠!因而對她的生死下落,亦就更為關心,與陳和商量,不妨也派人幫著搜尋。

  陳和當然照辦。派出十來名差役裹糧入山,細細查訪。

  這樣三天過夫,不大的一座八學士山,幾乎搜遍了,毫無蹤影。如說遇險,不論是墜入深谷絕澗,或是為猛虎毒蛇所噬傷命,總有跡象可尋,而竟杳然。何況王家兄弟還帶著下人,一行人眾,就是遇了險,不致於全數遭難,總也有個把人可以逃出命來,回家報信,而亦竟無一有,豈不是一樁大大的蹊蹺。

  孫鎮居心此刻苛刻,認定這是王襄有意安排的一個騙局,頗有受人戲侮之感,因而越發惱怒,決定要「公事公辦」了。

  於是下令將王襄拘提到案,親自審問。「你可知罪?」他說,「這個騙局,疑竇重重,你何以自解?」

  「我不必作何解釋,請欽使治罪好了。」

  在王襄自覺不必辯,辯亦無益,愛女如果遇險,則一切都可置之度外,所以這樣回答。

  而孫鎮卻誤會了,以為是他詞窮服罪,正好證明自己的看法不錯,這就不必再推究案情,只須考慮如何治罪。

  轉到這個念頭,立刻發覺自己遭遇了難題:第一、沒有司法的權責,不能治王襄的罪;第二、就算能治罪,不知道應當援用哪條律例?所謂「抗旨」、「欺罔」,到底只是口頭恫嚇的話,寫入「獄詞」,據以定罪,那又是另一回事。

  不過。雖不能治王襄的罪,卻可以交代陳和逮捕,帶回京去。這樣想停當了,便即說道:「王襄,你既然無以自解,承認是個騙局——」「欽使!」王襄抗聲說道:「治我的罪可以,我可不能承認是個騙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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