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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涉是非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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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昌熾始屈於勢力而終又不屈,其次日日記雲: 良士……求不佞解圍,而轉為當途遊說,何以對其父兄?首鼠兩端,柔則茹之,剛則吐之,何以見虞山父老?思之,思之,泚然汗下,即振筆書一複電辭午帥,雖直告之,尚有遜詞。 發此電後的反應是,端方決定新正初七到蘇州,托朱竹石函約葉昌熾面談。宣統元年正月初二日葉記: 午帥之電不可不告良士,去年除夕草一函,附往來電二通外,再以朱觀察廿七日函示之。 至正月初七,葉昌熾記其與端方在蘇州相晤的情形雲: 十年不見,鬢蒼然矣,書畫金石圖籍之外,公事私事無一語。諄諄以鐵琴銅劍樓為托,巽言、直言,皆充耳不聞,笑而允之。此事求者如小兒之索乳,拒者如執玉奉盈,兢兢不敢失墜,輸攻墨守恐有大衝突,甚可憂也。 結果大出葉昌熾意料之外,其三月十一日記雲: 得瞿良士函,傳示浭陽尚書致虞山紳士一電雲:瞿氏書籍歸公,俟帝室圖書館成立,當贊成;與學部諸君同閱,歡喜讚歎,莫可名言。圖書館在靜業湖上,月內即可入奏,先此電謝云云。此真強硬手段也。虞山諸公揖讓而成之,非鄙人所敢與聞。 「浭陽尚書」即端方,浭水在蘇州,為端方原籍;總督例掛兵部尚書銜,故作此稱。 所謂「虞山諸公,揖讓而成立」,意味著曾孟朴、龐絅堂、邵伯英等,與端方完成了一項交易,即是為翁同龢奏請復原銜,並賜諡。當時可能談得非常具體,故連「文恭」之諡,亦已預先擬定,擬諡為內閣之職,當時孫家鼐以文淵閣大學士為首輔,當然會支持其事。至於常熟方面,「瞿氏書籍歸公,俟帝室圖害館成立,當贊成」,實際上是俗語所說的「空心湯圓」,因為館址方勘定于京師後門什剎海,即淨業湖;落成不知何時?反正先將翁同龢的善後辦妥,瞿書歸公之事,尚可從長計議。 但此後人事變化甚劇,以致雖有成議,一時未能實現,據葉昌熾日記,變故如下: 五月十二日:閱邸抄,午帥調直督,未到任以前,那(桐)相署。(按:直督楊士驤病歿。) 八月初六日:龐絅堂、楊莘伯、沈頌唐(棠)均作古。聞之駭然,冋時三太史相攜俱去,虞山不黯然無色耶? 八月廿五日:昨見邸抄,孫(家鼐)、張(之洞)兩相,同日因病請開缺,承溫旨慰留。今日報紙忽登,南皮病轉劇,竟於廿一日亥刻,騎箕而去。 最大的一個變故是端方由直隸總督垮下來。葉昌熾元年十月十四日記: 讀邸鈔:孝欽顯皇后永遠奉安,陶齋制府以行「遷奠禮」時,乘輿橫沖神道,派人照相,又在風水牆內以陵樹為電竿,為李國傑所劾。上諭,照部議即行革職,陳筱石制軍調直督,此間瑞中丞署鄂督。 筱石為陳夔龍的號,由湖廣總督調直隸。「此間瑞中丞」謂江蘇巡撫瑞澄,其妻舅即度支部尚書載澤,得其奧援,故得擢升鄂督。此番疆吏的調動,導致武昌起義,而革命成功,來得太遽,又導致袁世凱的竊國。而此一關乎歷史機運的樞紐,由表面看來,起于端方的素性輕佻,失大臣體統;而深一層看,則起於一件極其卑鄙齷齪的小事,天地以萬物為芻狗,冥冥中造化弄人真有不可思議者。 葉昌熾光緒卅四年九月廿二日記: 閱申報連日記楊莘伯觀察以持槍糾党至吳子和家搶劫,為瑞方伯嚴辦,詳由督撫會銜奏參革職,永不敘用,不准逗留省垣,驅逐回常熟原籍,交地方官嚴加管束。如再不知斂跡,干預公事,再行按照所犯治罪。 從來紳士獲咎,未有如此之齷齪者,況曾列諫垣、詞館者乎?人言嘖嘖,皆雲受蔡人王阿松之賄二千元,奪合浦雙珠還,釀此大獄,斯文掃地,廉恥掃地,至於此極!士大夫與有辱焉。 此事不足以細述汙筆墨。但楊崇伊之取辱至於如此,則另有內幕。葉記中的所謂「瑞方伯」即指瑞澄,其時為江蘇藩司。江蘇督撫分治,總督于蘇常等府民政,可以不必干預,但蘇撫軟弱,則江督權力就會擴張。其時蘇撫陳啟泰人頗忠厚,以致上受江督之制,下受滬道之氣。楊崇伊一案,實為瑞澄受端方 (陶齋)之指,有意興此大獄。 然則端方又何以如此深惡痛絕楊崇伊,溯因還是在他戊戌政變作了打手。端方與那桐在翁同龢當政時期,是京中有名的行司員;且亦受知于張蔭桓,而戊戌政變,使得翁、張的下場皆極慘,推原論始,不能不以楊崇伊為罪魁禍首。故為翁張修怨計,抓住機會,狠下毒手。 其次則端方本人,亦受楊崇伊之害。端方本是新黨中人,與張蔭桓同為德宗推行新政的重要角色。 當時張蔭桓有一套新政上的大計畫,而富國強兵以地盡其用的開發為主,所以建議德宗,六月中首先成立礦務鐵路總局,派王文韶、張蔭桓專理其事,實際上是由張蔭桓主持;七月初又成立農工商總局,派定督理之人,首席即為端方。他那時的官銜只是直隸霸昌道,一任農工商總局督理,即成卿貳,得以專折奏事,此為端方鳶飛魚躍的一大步,卻以楊崇伊一折,朝局盡翻,倘非後來袁世凱得勢,端方的前途便為楊崇伊所斷送了。憶及舊事,餘恨猶在,而端方的作風,一向肆無忌憚,不留餘地,以致楊崇伊身敗名裂,不齒於鄉黨,未及一年,鬱鬱而歿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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