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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之洞(2)


  這樣,翁同龢與張之洞都不能無動於衷,一個不願放棄有所匡救的機會;一個認為抒展抱負,得以大用的時機已至。當然,他們在產生這樣的意念之前,還有個別的考慮。先談張之洞的考慮:

  一、同治二年殿試前二本,兩宮太后頗有主張,翁同龢之侄翁曾源掄元,乃因詔逮翁同書系獄,翁心存受此刺激而去世,故以狀元畀曾源,以慰老臣於泉下。張之洞策論卷書寫不如式,兩宮不以為違犯功令,得點探花。慈禧對張之洞一向優容,亦為事實;有此背景,正宜利用。

  二、朝中當權者榮祿,以李鴻藻的關係,早有淵源;榮祿任西安將軍時,張之洞姊丈鹿傳霖為陝西巡撫,彼此深相結納,此又是對張之洞至為有利的條件。

  三、德宗對興學一事,幾乎完全採納張之洞的意見,是則入朝後,君臣必能相得。

  此外,張之洞還有一個心願,想調和宮廷間母子的感情,後來作詩有「課停頭白範純仁」之語,以宋朝宣仁太后及哲宗視慈禧母子,而此非入朝不可。

  因此,湖北巡撫于八月初七日電奏保薦;略雲:

  變法事體重大,必得通識老成重望,更事多而憂患密者,始足參決機要,宏濟艱難。竊見湖廣總督張之洞忠勤識略,久為聖明所洞見,其於中外古今利病得失,講求至為精密,似宜特旨迅召入都,贊助新政。與軍機、總理衙門王大臣及北洋大臣遇事熟籌,期自強之實效。

  陳寶箴發此電時,不知朝中政局,已在前一日發生清朝開國以來所未有的劇變,自然再無人理會這通電報,對張之洞來說,實為大幸,此為發動於數日以前,德宗必然接納,電召入都之旨一下,則張之洞必然牽涉在內,當然不會與「六君子」同科,但降調或恐不免。

  至於在翁同龢,罷黜之日,端午節賞照賞,即表示慈禧猶顧念三十年「西席」之情。當他出都後,愈來愈明顯的跡象是,慈禧深恐激進派如康有為,以及其支持者張蔭桓恃翁同龢為護符而得以出頭,只要翁同龢出軍機,剝奪了他的「宰相」的權力,即無足為患。至於「定國是詔」,並非離經叛道,相反地,他的主張且已積極地見諸行動,此即詔書中所強調的設立京師大學堂一事,以及孫家鼐之被重用。

  翁同龢與孫家鼐的關係,在宮中略如李鴻藻之與翁同龢。孫家鼐之能為帝師,出於翁同龢的援引,翁同龢被逐,所遺協辦一缺,亦由孫遞補。至五月七日,命軍機及總署,迅即議奏京師大學堂事,十五日總署奏上章程,詔派孫家鼐管理京師大學堂事務,並節制各省所設學堂,此即不尋常的舉動。

  何以言之?學校歸禮部管理,而孫家鼐為吏部尚書;吏部掌人材之進用,而造就人材非其所能問。倘謂京師大學堂性質為變相的翰林院「庶常館」,則掌院學士為徐桐,派他管理大學堂,方於事理為順。固然徐桐及禮部尚書許應騤,皆為守舊派,不宜與聞新政;但此一出自德宗意旨的決定,順利實現,至少可以證明,總署及軍機的「後黨」,既未反對翁同龢的主張,亦未反對可視之為翁同龢的替手的孫家鼐。

  翁同龢及其晚輩的判斷是,德宗始終是心向師傅的,四月廿七日之事,因在慈禧堅決而激烈的態度之下,倘或全力維護,勢必激起更為嚴重的局面,暫且容忍,俟機轉圜,為德宗唯一可採取的對策。德宗既有彌補咎歉之心,複又想到「師傅」在位時,不論德宗的意旨如何不贊成,但最後終必接受要求;則相形之下,德宗既有甚麼事都「辦不到」的苦悶,自必更會想到師傅。

  不過,德宗要顧慮的是兩個人,一為慈禧;二為榮祿。慈禧一向念舊,或者對翁同龢如此下場,亦覺不忍,即無此心,亦決不會如當年對恭王那樣深惡痛絕,如果德宗請複起翁同龢,只命他辦事,不賦予權力,必能得慈禧的同意。

  至於榮祿,或許德宗沒有考慮到,但翁氏家人一定要估量他是否會成為翁同龢複起的絆腳石?但從榮祿兩次厚贐,又示意袁世凱來結納這些情況來看,榮祿必已感覺得手段太狠,應有所彌補,因為即不論感情,以翁同龢三十年顯宦,迭掌文衡,亦可說門生故舊遍天下,有其不可輕侮者在。因此,「冤家宜解不宜結」這句諺語,在榮祿此時,必是常常盤桓在胸中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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