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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之洞(1)


  張之洞雖與翁同龢不睦,但變法的理想,實無二致。張之洞的「名言」,所謂「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」,實即翁同龢所擬的「定國是詔」中的主旨。而詔書中興學為急,則張之洞早已實行,據胡鈞、許同莘各編的兩本張之洞年譜,記是年奉詔以前,興學育才的情形如下:

  二月:開辦工藝學堂,延日本教習工人,教物理、化學、機器製造等。

  三月:撰「勸學篇」成,分內外兩篇,大意在正人心、開風氣兩義。日撰一首,率以燈下為之,黎明而就,次日複改,易稿至於六、七。

  閏三月:遵旨廣設學堂,以減征丁漕平餘捐,永充學堂經費。

  因為如此,有閏三月初四的上論:「張之洞著即來京陛見,有面詢事件。」至十七日交卸篆務,二十一日起行,二十五日抵上海,不意湖北沙市有焚燒洋房之案,恐再度引起國際糾紛,飭令「即日折回本任,俟辦理此案完竣,地方一律安靜,再行來京。」

  及至維新開始,由於教育制度的變更,登進人材的途徑,相應而起變化。廢科舉之說大興,張之洞在基本上是贊成的。

  在張之洞初回任時,正值擬議更改科舉辦法,張之洞是全力支持的,不獨對文科有意見,即「變通武科章程十條」,亦有洋洋灑灑,長達五、六千言的陳奏。文科廢八股之議,起于禦史宋伯魯,而奏稿出於康有為之手。最後則照張之洞所奏定議,二十四年六月初一上論,全引張之洞奏摺外,提綱挈領,刊出原則如下:

  一、貴州學政嚴修建議特開經濟特科,原已明諭舉行,以後「宜合科舉、經濟、學堂為一事。」

  二、鄉會試仍定為三場,但將先後之序互易。三場所試科目如下:

  (一)第一場試中國史事,國朝政治論策問五道。
  (二)第二場試時務策五道,專問五洲各國之政,專門之藝。
  (三)第三場試四書義兩篇、五經義一篇,其格大略如講義,討論經說。

  三、首場按中額十倍錄取;二場三倍錄取;三場如額取中。每場放榜,取者始准試次場。按:鄉會試錄取名額,每年規定,鄉試稱為中額;會試稱為解額,但名額大致相差不遠。如會試解額總計三百人,則第一場取三千人;第二場由三千人中取中九百人;第三場由九百人中錄取如額。

  四、員生童生歲科、科試,亦比照此例,先試經古一場,專以史論、時務策命題;正場試以四書義、經義各一篇。

  五、詞章楷法,館閣撰擬應奉文字,未可盡廢,如需用此項人員,先期特降諭旨考試,偶一舉行,不為常例。

  六、嗣後一切考試,均以講求實學實政為主,不得憑楷法之優劣為高下。

  此外於殿試另有特旨一道:以殿試「為通籍之始,典禮至重」,將親自「臨軒發策,虛衷採納」,此後「一經殿試,即可視為授職,朝考一場,著即停止舉行」。將資格考試與任用考試合而為一,為唐朝開科取士以來,一項空前的改革,亦由張之洞原奏,「一經殿試,即可據為授職之等差,朝考似可從省」而來。上諭中並特別聲明:「朝廷造成人才,惟務振興實學,不憑楷法取士」,亦以張之洞原奏中,極力抨擊殿試重楷法之故。

  德宗對張之洞的看重,在這兩道上諭上,灼然可見。原因是當時的督撫,對推行新政,並不起勁。六月廿三日特頒上諭,申明變法不得之苦衷,命內外諸臣,力除壅蔽,上下以誠相感。七月初十更有一道嚴旨:

  近來朝廷整頓庶務,如學堂、商務、鐵路、礦務,一切新政,迭經諭令各將軍督撫,切實籌辦,並將辦理情形,先行具奏,該將軍督撫等,自應仰體朝廷孜孜求治之意,內外一心,迅速辦理,方為不負委任。乃各省積習相沿,因循玩懈,雖經嚴旨敦迫,猶複意存觀望,即如劉坤一、譚鐘麟身任封圻,于本年五、六月間,諭令籌辦之事,並無一宗覆奏,迨經電旨催問,劉坤一則藉口部文未到,一味塞責,譚鐘麟且並電旨未覆,置若罔聞。該督等受恩深重,久膺疆寄之人,泄遝如此,朕複何望?倘再藉詞虛延,定必予以嚴懲。直隸距京咫尺,榮祿於奉旨交辦各件,尤當趕緊辦理,陸續奏陳。其餘各省督撫,亦當振刷精神,一體從速籌辦,毋得遲玩,至幹咎戾。

  這道上諭,透露了許多消息,亦激起很強的反應,但皆歸於失敗或消沉。這些反應,大致為兩種,一種是德宗本人決定採取更激烈的手段;由「朕複何望」一語,可以想見他內心的苦悶與憤懣,所以反應激烈,是很自然的事。

  第二種反應是同情德宗,願為分勞,當然亦有私意在內。滿清自辛酉政變以來,一直是內輕外重之局;全國四督,直隸、兩江、兩廣、湖廣,只有四督中較輕的湖廣奉行新政;內則王文韶、剛毅皆不為督撫所重,且都傾向慈禧,在這種情況之下,德宗號令之不行,亦是很自然的事。可是有一點,卻是實在的,此即德宗仍舊有權,而且幹網已振,無奈他沒有幫手。於是有兩個人怦然心動。一個是張之洞,一個是翁同龢。

  翁同龢是隻身南歸,姨太太陸氏亦暫留京寓,京中情形,有他的侄孫弢夫,隨時函告;張之洞則始終有「坐探」在京,對朝廷動態,一向留意。翁、張二人根據「京信」,對德宗斷然實施新政後的處境,有兩點共同瞭解:

  第一:德宗有權無柄。易言之,他缺少得以行使他的權力的憑藉;因為剛毅早就蓄意掣肘,而王文韶除了受榮祿的影響以外,他本人根本是不贊成新政的。
  第二、慈禧太后只是限制德宗過分傾向西化,並無意收權;只要德宗能用老成作溫和的改革,很可望能獲得慈禧的支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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