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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肅帝黨(2)


  是則珍、瑾複號在先,汪、長獲咎在後,黃秋岳推斷「汪長必為珍妃被黜進言,以為應複其位元」,顯然錯誤。但兩事並非毫無關聯,「十朝詩乘」記其中的內幕,則又牽涉翁同龢;所記如此:

  相傳妃貶後,尋復位號,德宗喜甚詣謝,母子歡然,太后曰:「帝近來甚盡孝,果如是,余複何說?其從前疏閡,必有人間之,盍言其人!」意謂常熟也。德宗不忍舉常熟,又無以塞慈意,適前日召見侍郎長麟、汪鳴鑾,因以二人對。長汪遂以離間兩宮斥譴。召對時固未及此,亦無由自剖。然上倚常熟甚重,遇事仍就諮,蓋拂慈聖意。

  此記前半段可信。以當時文獻規制考之,作為宦官行政機構的敬事房,徑得與內務府直接打交道;即令徑傳懿旨,亦必傳知軍機,不可能傳知禮部。禮部衙門在宮外;且太后懿旨不會傳知司官,傳知堂官則軍機大臣李鴻藻即為禮部尚書,李與翁同值,豈有李知而翁不知之理?

  於此可以推斷,珍瑾復位在長汪被黜之前,或者初有此議,或者口頭已有指示,尚未定局,慈禧即以此為餌,誘使德宗自排慈禧所厭惡之人。但如謂慈禧意在翁同龢則恐未必,因為翁師傅每勸帝將順太后之意,此則內廷無有不知者。

  汪長之為無妄之災,大致可以確定。如翁同龢十月十七日記汪鳴鑾「意甚坦然」,言其遭橫禍後之修養;年餘後長麟母喪,翁聞龢致賻白銀百兩,兩記其事,皆言「閔其窮也」。意示長麟被黜,非與己有關而藉此補咎。

  然則慈禧希望德宗自排者,究系何人?細考之應為文廷式。

  文廷式之必遭廢棄,實為意料中事,因為他有太多的自取之咎;其最為人所詬病者,是私生活的不合倫常道義。劉體智所著「異辭錄」,有一條雲:

  于晦若侍郎、文芸閣學士、梁星海京卿,少時至京,居同寓,臥同一土炕,人心與其面皆不相同,雖圖髗方趾,而大小各別,三人冠履可以互易,而無不合。人情無不妒,三人中惟學士如常,侍郎、京卿皆有暗疾,俗稱「天閹」,不能禦女,然三人狎遊,盡以恣學士一人之淫樂而無悔。及得交志伯愚將軍,蓋稱莫逆;將軍非惟嗜好與三人同,其暗疾亦同,可謂奇事。聞學士曾得一房中藥方,治暗疾有奇驗,以與將軍,一試而獲同等之效,再試則不驗矣。侍郎夫人、京卿夫人居學士家,蓋三人者皆文學侍從之臣,「禮教非為吾輩設」也。

  于式枚、文廷式、梁鼎芬三人,光緒六年同赴會試,于、梁獲雋入翰林,而文則遲至十年以後,方登兩榜,梁鼎芬入詞苑時,年方二十二,其秋婚娶。李慈銘庚辰八月二十二日日記:

  同年廣東梁庶常鼎芬娶婦,送賀分四千。庶常年少有文而少孤,丙子舉順天鄉試,出湖南龔中書鎮湘之房,龔有兄女,育于其舅王益吾祭酒,遂以字梁。今年會試,梁出祭酒房,而龔升宗人府主事,亦與分校,複以梁撥入龔房,今日成嘉禮。聞新人美而能詩,亦一時佳話也。

  王益吾即王先謙,龔之字梁,由王作主,彼時固不知梁有暗疾。當嫁娶之期已定,梁鼎芬有「庚辰七夕詞」之絕句,得意之情,溢於言表。婚後定居東城貢院附近,名所居為棲鳳樓。光緒十年法越事亟,梁鼎芬以講官資格,疏劾北洋大臣李鴻章,交部嚴議,降五級調用。此是梁鼎芬有意為之;原來李文田精於風鑒,推斷梁鼎芬二十七歲將不免。梁大懼,求解救之道,李文田以為惟罷官可保身;因上疏劾李鴻章,措詞誕妄,果獲嚴譴。編修降五級為從九品,梁不就則與罷官無異。未幾應張之洞之招,回廣東主廣雅書院講席,而托妻于文廷式。

  梁妻之通于文廷式,據說是梁鼎芬深感力不從心,為彌補內心疚歉計,自動促成其妻與文廷式的孽緣,但中懷不能忘情,有《佳人二首》詠懷雲:

  閬風絏馬竟何年,吹徹參差下眾仙。
  公子歸期春水後,佳人情緒夕陽前。
  碧芳傾盡痕猶濕,紅焰飄殘夢尚牽。
  渺渺天河幾回顧,自搴簾箔數星躔。

  桃弓射鴨盡蕭閑,縹緲仙居紫翠間,
  不盡情懷隨逝水,更無謠諑到深山;
  夕張瑤瑟憑招月,朝索瓊茅自閉關。
  憔悴沈郎初病起,肉芝應為駐年顏。

  「閬風絏馬」典出離騷,因「庚辰七夕詞」而興感,與結句呼應,有天上人間之感。第二首「不盡情懷隨逝水,更無謠諑到深山」,直抒胸臆;他的頻年飄泊,乃逃避「可畏」之「人言」。相傳梁鼎芬官武昌知府時,龔夫人每自萍鄉溯江而上,在武昌府署,梁鼎芬晤其妻于花應,一言「老爺好!」一報以「太太好!」旋即納二百兩銀票于妻之手,端茶送客。如是者年必三、四回。

  文、龔孽緣,雖說出於梁之自願,但文廷式的舉動則驚世駭俗,守舊派尤為不滿。而徐桐則因文廷式有殿試後不為老師磕頭一舉,更銜之入骨。

  其次痛恨文廷式者,為李鴻章父子。甲午之役,文廷式曾參李鴻章,又力主聯英,反對聯俄,在在皆與李鴻章形成尖銳的對立。李氏父子早想報復文廷式,至二十一年年底始有機會;機會者,楊崇伊由編修轉為江西道禦史,可充李氏父子的打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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