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翁李榮枯


  翁同龢之得賞花翎,為一種慈禧太后視之為「自己人」的表示,較尋常寵遇,有更深的涵義,令人刮目相看。其正月廿九日記賀禮雲:

  曾劼剛送皮冠一、假珊頂一、玉翎管一、翎一;醇王送玉翎管一、翎一;慶王送翎一;伯王送如意,英祥送翎一、玉管一;福中堂翎一、玉管一;麟芝庵如意;馬德春亦送翎一、翠管一,還之。

  在取予之間,翁同龢很有分寸,醇王所送,有長者賜之意在內,當然接受;慶王所送之禮並不重,無不收之理;但伯王及麟書送如意,在旗人為晚輩向尊長賀喜的表示,故非璧謝不可,此外則看交情,曾國藩長子紀澤,與翁同龢相當投機,故所送四色全收,而實亦有為君擇賢的籠絡之意,曾紀澤如非翌年四月不永年,則在翁同龢的支持之下,必將在總署「當家」。福錕雖為熟人,交情並不深,故僅受花翎而辭玉翎管。馬德春花翎以外又送翡翠翎管,禮物最重,而翁同龢「還之」,因為此人開木廠;當時的木廠,專門承包起宮殿、修陵寢等等「大工」,馬德春是個富商。

  相形之下,翁同龢的得意,更顯得李鴻藻的落寞。他的本職是禮部尚書,因鄭州河工日久無功,得了革留的處分。鄭工合龍,回京供職,處分並未撤銷,不意因司員繕具大婚前期告宗廟的日期,發生錯誤,交部嚴議,雖革留不能再革留,但亦難望獲得其他恩遇,在大婚親政的恩典中僅僅開複處分而已。

  至於屠仁守,則一念輕率,竟獲嚴譴,慈藤在懿旨中大唱高調,說「垂簾聽政,本屬萬不得已之舉,深宮遠鑒前代流弊,特飭及時歸政,上符列聖成憲,下杜來世口實,主持堅定,用意甚深。況早經降旨宣示中外,天下臣民翕然共遵,今若于舉行伊始,又降懿旨,飭令仍書聖鑒,披覽章奏,是出令未幾,旋即反復,使天下後世,視予為何如人耶?」

  由於慈禧太后自己都認為女主聽政,不足為訓,易滋流弊,而屠仁守居然仍舊主張請「明降懿旨」,外省密折、廷臣封奏,由太后處分,因此處分甚重,而且咎由自取的情勢,非常明白,所以亦無人敢上奏申救,以致落得個「革職永不敘用」的結果。由李鴻藻設法,為他在山西謀得一個書院的講席,直至庚子之亂,始複起用為五品京堂,未幾下世。

  當時黨爭的形勢是,北派一蹶難振而仍謀複振,南派方興將艾而畢竟未艾。此因翁同龢服膺君子群而不黨之說,同時自明末清初以來,南派的「黨性」,一向弱於北派之故。因此,北派遂有可乘之機。

  機會是翁同龢忽然勤了鄉思,也是衣錦榮歸一念之作祟,思以今日之得意,謁告于祖塋,因於七月十五日具折請假兩月,李鴻藻日記:「聞叔平請假兩月,折留中未下。」旁人以為能邀准與否,尚不可知,但翁同龢卻頗有把握,折上之日,即派人至通州部署南歸,七月十六日記:

  上到書齋即諭臣准二月假,並令馳驛回京,再三雲:此是懿旨。臣即敬對,明日具折陳謝,請先退,上意黯然,臣於此時方寸激昂如波濤也,退擬折稿,檢行李;送行者皆未見,有送食物者皆受之。

  日記中並附錄上論雲:「翁同龢懇恩賞假回籍修墓一折,翁同龢著賞假兩個月回籍修墓,該尚書日侍講帷,深資啟沃,一俟修墓事竣,著加恩賞給馳驛回京。」

  七月十八日至九月二十四日記,翁同龢特加標題為「南歸記」。其中最得意者,為記李鴻章的態度,如:

  七月十八日:李相遺輪船候此久,遂用以帶余兩蕭,快如一馬。

  七月十九日:午初抵吳楚公所馬頭,少待登岸至公所,李相及松漕台、運司、津道、關道等請聖安;東向立答之,退而茶,坐即行,拜李相,晤張幼樵、劉永詩、於晦若、湯伯述,皆幕府客也。申初詣相國邀飲,幕客三人及東床陪坐,抵暮散。

  「請聖安」為接待欽差的禮節。陪飲者除「東床」為張佩綸以外,「三幕客」於晦若式枚為翁於光緒六年主會試所得士;劉永詩名傳祁,原為翁家西席;湯伯述名紀尚,浙江舟山人,協辦大學士湯金釗之孫,通政副使湯修之子,亦即翁同龢的內弟,原由翁同龢推薦于李鴻章,謀一招商局差使,而李鴻章延之入幕,北洋幕客甚多,特選此三人,並命東床作陪,足見李鴻章刻意籠絡。

  二十日:松漕督、額運司、胡津道、劉關道先後來,李相國來,皆晤談。劉借一船會客;李相以快馬小輪船來,極精緻。

  二十一日:出大沽,五處炮臺排隊升旗鳴炮,落日紅霞,微風蹙浪。

  此亦是恭送欽差的禮節。翁同龢但有躊躇滿志之情,不覺逾分非禮;「落日紅霞」的閒筆,宛然曹孟德橫槊賦詩的心境。這些地方最足以顯示翁同龢書生的性格。

  二十二日:午正泊燕(煙)台,東海關道盛荇(杏)生來見長談,送席受之,卻其它物。

  二十四日:卯正入吳淞口……招商局道員馬建忠、沈能虎;厘金總辦道員吳承璐;上海縣裴大中先後來見。拜客、晤龔觀察照璦、裴大令,餘皆未見。

  回舟,邵小村中丞候請聖安,告以途次無此禮,可不必,伊堅請,乃登岸就金利源棧房行之。

  龔照璦為北洋嫡系的官僚,得任上海道為李鴻章以北洋財力支持的結果。其時李蓮英開始用事,賣官鬻爵,皆有行情;上海道一缺非銀十萬不能得。邵友濂(小村)甫於六月間由上海道調升湖南巡撫,已交卸尚未赴任。

  翁同龢這一次南歸,名為修墓,實為掃墓,大會親族,漫遊蘇滬,於九月十七日由上海循海道北行,第三日抵津,其記事雲:

  二十日:巳初二刻至白塘口泊,快馬小輪昨已在此等候。未初二刻始抵紫竹林,李相及司道各官久候於招商局,登岸晤談。晚至李相處飲,同座者於晦若、劉永詩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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