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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不獨頤和園,甚至圓明園也修復了一部分。翁同龢十七年正月廿二日記:

  是日皇太后詣醇賢親王園寢,於圓明園之雙鶴齋用膳。

  圓明園為英法聯軍所毀後,在同治十二年議重修時,課查尚殘存有十三處,「雙鶴齋」為其中之一。圓明園重修之議作罷,則仍為到處殘垣頹壁的一座廢園,即令雙鶴齋房屋在,內部陳設全無,且道路破壞,倘非重修,何能迎太后在此傳膳?

  頤和園究竟在甚麼時候完工,並無明確的記載,僅有十七年四月二十日的兩道上諭,第一道是:

  前經降旨修葺頤和園,恭備皇太后慈輿臨幸,現在工程將次就竣,欽奉慈諭,於四月二十八日幸頤和園,即於是日駐蹕,越日還宮。從此慈駕往來遊豫,頤養沖和,數十年宵旰勤勞,稍資休養,孺懷實深慶慰。所有一切應行事宜,著各該衙門敬謹預備。

  第二道是:

  本月二十八日皇太后駐蹕頤和園,朕是日先往祗候跪接,王公百官均穿蟒袍補褂,於三座門外跪接。朕於是日仍還畫舫齋。五月初一日,皇太后由頤和園還西苑,王公百官仍穿蟒袍補褂於三座門外跪接。

  上諭在慈禧幸園八日之前,猶謂「將次就竣」,可見非短期間內可以竣工。而四月廿八日的「典禮」,可視之為慈禧正式「退休」的開始。事實上亦只有此後的兩三年,為德宗真正親政的日子。

  德宗大婚與親政,是在光緒十五年接踵舉行,大婚為正月廿七日,親政為二月初三日。翁同龢教導的「門生」,至此畢竟成立了。因而在正月廿二日,慈禧及德宗召見翁同龢於養心殿東暖閣,此為「獨對」,意義不同尋常,所以翁同龢日記中,所記特詳:

  首言昨屠仁守事,對「禦史未知大禮,然其人尚是台中之賢者。」

  (慈禧太后)曰:「吾心事汝等全不知。」

  對:「此非該禦史一人之言,天下臣民之言也,即臣亦以為如是。」

  屠仁守字梅君,湖北孝感人,同治十三年進士,為李鴻藻門生。所上封事,言歸政事。德宗接掌大權分兩個階段,十二年六月,慈禧召見醇王,面諭定明年正月歸政。醇王與翁同龢等面商,奏請慈禧太后訓政;俟德宗二十歲時歸政;數經周折,懿旨始允「再訓政數年」。

  十三年正月十五,德宗親政,但政事仍由訓政的慈禧太后裁決。十四年六月,懿旨明年正月,皇帝大婚,二月初三日歸政。屠仁守於十五年正月廿一日奏言:「歸政伊邇,時事方殷,請明降懿旨,外省密折,廷臣封奏,仍書聖太后聖鑒字樣,懇恩披覽,然後施行。」屠仁守此奏,實為翁同龢而發,因為翁對德宗的影響力已明顯可見,歸政後,皇帶親裁大政,必諮詢翁同龢,則無軍機之名,而有軍機之實,故有此奏,作為對翁的牽制。而在翁同龢為了避一己之嫌,亦所以保護德宗,反力贊屠仁守之請,是一種極微妙的情況。

  (慈禧太后)曰:「吾不敢推諉自逸,吾家事即國事,宮中日夕皆可提撕,何必另降明發?」

  對:「此誠然。」

  (慈禧太后)曰:「吾鑒前代弊政,故急急歸政,俾外人無議我戀棧。」

  對:「前代弊政,乃兩宮隔絕致然。今聖慈聖孝,融洽無間,亦何嫌疑之有?」

  (慈禧太后)曰:「熱河時肅順竟似篡位,吾徇王大臣之請,一時糊塗,允其垂簾。」語頃涕泣。

  所謂「前代弊政」,指萬歷朝而言。「語頃涕泣」為回憶當年受肅順欺淩,二十餘年後,猶有餘痛,自亦不無做作之意在內。

  對:「若不垂簾,何由至今日?」此數語極長,不悉記。

  慈禧做作,翁同龢亦然。太后老臣之間,憶述常年種種艱危,一則自明其辛勞,有今日之不易;一則頌揚太后旋轉乾坤之功,以為迎合。

  次及洋務,對:「此第一急務,上宜講求。臣前日所進馮桂芬『抗議』,內有談馭夷數條,正是此意。」

  「抗議」為「校邠廬抗議」的簡稱,蘇州馮桂芬所作,馮為道光二十年榜眼,官至右中允,晚年告病裡居,著作自娛。「校邠廬抗議」論時事頗有獨到的見解。

  以下又談鐵路、談海軍、談書房,翁同龢要求「親政後第一不可改章程」。德宗保證「斷不改」。如是三刻,「語語皆暢」;慈禧太后又有「汝忠實」之諭。君臣恩義相孚,翁同龢躊躇滿志,情見乎詞。

  翁同龢一生最得意的歲月,始於此日。但他謹飭自持,初意不過如乾隆朝汪由敦之事高宗,得能始終恩禮,並澤及身後,於願已足。是年正月,有題「汪文端碎錦書冊」之絕句雲:

  三十年中侍紫宸,雍容無愧王詞臣,
  要知走檄飛書手,半是鳴鑾佩玉人。

  詩片南齋紀事多,當年舊式重摩挲,
  無多官拓時晴帖,未抵家藏碎錦窩。

  靜以修身儉養廉,知公家訓本靜嚴,
  影堂像設終無益,積德傳經任要兼。

  高宗好作詩,批覽章奏之餘,輒以朱筆作韻語,交南書房翰林或軍機繕呈,順便潤色,名為「詩片」,汪由敦常執此役。乾隆四十四年,高宗以汪由敦書法秀潤,命翰林院將其所書詩片墨蹟,摹勒上石,名為「時晴齋法帖」,官刻無多,受者珍視。所謂「無多官拓時晴帖,未抵家藏碎錦窩」,謂官刻詩片,雖可珍視;但不如私下所書的斷片零縑,更為寶貴。汪由敦的「碎錦書冊」,必有許多為高宗校改詩文的原稿,足以顯示君臣關係之密切,而此為「時晴齋帖」中所無由窺知者。翁同龢為德宗改正詩文,亦必保有若干手稿,甚至有御筆在內。此詩的言外之意甚深,要之歸於謹飭,以自明其心跡。

  其時南北兩派,消長榮枯之跡,亦灼然可見。如因「大婚」、「親政」兩大典,大沛恩施,有懿旨十道,翁同龢列於「內廷行走」諸臣之首,獨賞花翎。徐桐、潘祖蔭,只賞宮銜;另一「毓慶宮行走」的孫家鼐,則與「上書房行走」的童華,均以侍郎而賞加頭品頂戴。

  定制:文官非有軍功不得賞花翎。翁同龢之得翎,與那爾蘇之賞朝馬,皆為異數;定制文武大臣非六十五歲以上,不賞朝馬,貝勒那爾蘇年甫弱冠,而得蒙此賞者,只因為他是伯彥訥謨詁之子,而又為醇王之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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