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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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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路走過去,看盂蘭盆會,看瑜伽焰口,看荷花燈,再看看燈的人——王七郎眯起一雙色眼,只盯在那些衣衫單薄的年輕婦女身上,興味盎然,連口渴都忘掉了。 張文遠卻無這番閒情逸致,拉著他坐到路邊一座篷下,買了些冰藕菱角,吃得飽了,站起身說:「王七郎,我不陪了,我待去看我師父。」 「只怕不是去看師父。」王七郎說了這一句,瞅著他無緣無故地笑了起來。 張文遠心裡十分著惱,臉色一寒,衝撞他一句:「你道我去看誰?莫非去看王七嫂不成?」 看他惱了,王七郎也覺無趣,心裡疑惑,表面不露,答了句:「好沒意思,朋友相交,連句笑話都說不得。」說罷起身便走。 等他一走,張文遠自然也走了。他還特別小心,一路走,一路不斷回頭望,怕王七郎跟在後面。 這樣步步小心地到了家,從袖中取出鑰匙,開鎖入門,越過庭院,跨入堂屋,聞見陣陣濃烈的芳香——一條薰蚊蟲的幹艾索燃得正旺。剔亮油燈一看,屋中收拾得乾乾淨淨,張文遠大為驚喜,左顧右盼,久久不休,倒像是到了個有趣的陌生地方似的。 「師娘,師娘!」 他輕輕地喊了兩聲,不見閻婆惜應聲,尋到後院,聽得水聲湯湯,正略感詫異之際,聽見浴室中在喊:「小三郎!」 「原來師娘在這裡!」張文遠陡覺心神震盪,隔著窗子笑道,「我也走了一身臭汗,待洗個痛快澡。」 「廚下還燒著一大鍋子水,等我洗完了你來洗。」 「不如一起洗,彼此好擦背。」 「放屁!」閻婆惜笑著罵了這一句,又說,「廚下還燉著一鍋百合紅棗湯,你去倒出來涼著。」 他聽她的吩咐,到廚下料理好了,等出來時,見她正開出門來潑水,穿著張文遠的一身內衣,大袖郎當,樣子叫人好笑。 於是張文遠也洗了澡,回到前院,與閻婆惜並坐納涼。此時月到中天,人聲漸靜,兩人喝著百合紅棗湯,談起那惹人厭的王七郎。 誰知王七郎正在門外!他生性好事,加以受了張文遠的搶白,心有不甘,偏要追究個水落石出,因此到別處打了個轉,悄悄又回到此地,隔門窺探,側耳細聽。說些什麼,雖聽不清楚,但是有個女人在裡面,卻是千真萬確。這個女人是不是閻婆惜?可就不知道了。 費了這一番工夫,不得一個確實結果,王七郎覺得對不起自己。有心叫開門來,看個明白,卻又怕張文遠真個著惱,而除此以外,別無可以與閻婆惜照面的法子。鑽頭覓縫,想盡辦法看不到裡面,心裡焦躁,越發汗出如漿,只得怏怏歇手,回家睡覺。 走到半路,靈機一動,細想一想,這個法子實在不壞。頓時精神一振,改道直奔烏龍院,舉起手來,「砰砰」地叩門。 敲了半天,才聽得一個老婆子的聲音問道:「誰?」 是了!王七郎心中一喜,閻婆惜多半不在家,且問她個明白,於是高聲答道:「宋押司遣我來有話說。」 「噢,噢,來了,來了!」等開門出來,王七郎閃在背光之處,看出閻婆臉上略有些慌張,心裡越發有數了。 「請押司娘子出來,宋押司有話,囑我當面交代。」 「你貴姓?」 王七郎隨意捏造了個姓:「我複姓歐陽。」 「噢,歐陽官人!」閻婆很謹慮地答道,「我女兒與鄰居結伴看燈去了,宋押司有話交代我也是一樣。」 這一下馬腳盡露,張文遠那裡的女人,不是閻婆惜是誰?王七郎探得真相,好生高興,想起張文遠可恨,有心惡謔,隨即答道:「宋押司有話,若是張三郎在這裡,叫他立刻回衙門去,有要緊公事,立等要辦。」說罷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 這一番惡謔,害苦了閻婆。她心中驚疑不定,一夜不得好睡,天不亮就起身坐在側門中,等閻婆惜開鎖進門,一把拉住,慌慌張張地埋怨她說:「禍事來了!你也忒煞膽大,如今看你怎麼交代!」 閻婆惜聽她這等說法,不免吃驚,急急問道:「怎麼是禍事?從頭說與我聽!」 等從頭一說,閻婆惜大為詫異。「這不是活見鬼?」她說,「從不曾聽說深更半夜有什麼要緊公事辦。」 「來人明明是如此說。」閻婆這時也有些疑惑了,「只怕是宋三郎有意派人來嚇你一嚇,給你這信,叫你自己心裡自然有數。」 「哼!」閻婆惜冷笑一聲,「我心裡自然有數。宋三郎不是那種人,他用不著來嚇我,要嚇,先嚇他的徒弟。何必叫人來說這種話?」 閻婆心想,這話不錯。「家醜不可外揚」,宋江叫人來說這種話,不等於明明白白告訴人,他徒弟偷了師娘?世上沒有這樣子的糊塗蟲,何況是精明深沉的宋江? 照此說來,是有人惡意作耍。「卻不是晦氣!害我一夜不曾著眠。」閻婆罵道,「不知道是哪個混賬小人?不得好死,來作弄我老人家。再來時,吃我捉住了,大耳刮子打他!」 閻婆惜是啞巴吃餛飩,肚裡有數,除去王七郎,再無別人。但她不肯說破,連張文遠那裡都瞞著,怕他膽小又生顧慮。 果然,張文遠看看無事,膽子漸又大了,一任那婆娘明來暗去,有時也在烏龍院歇宿。轉眼間到了秋涼天氣,宋江的傷勢痊癒,百日將滿,他才有些上心事,怕的師父一回來,便輪不著他伺候師娘了。 那宋江也有心事。閻婆惜與張文遠的勾搭,他是早就有所聞了。閒言閒語刮到耳朵裡,就像誤吞了一個什麼醃臢小蟲子似的,心裡說不出的那樣不舒服。只是他向來什麼事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肚子裡做功夫,既怕張揚出來吃人笑話,又怕逼急了張文遠把他歷年來在刑案上的私弊都抖了出來。再又想到習武的人,最怕溺於女色——如果不是弄了個閻婆惜進門,又何至於氣力虧損,舉石擔閃了腰? 這多少日子,午夜夢回,他一個人在枕上,思前想後,不知盤算了多少遍!他氣張文遠,怕閻婆惜,無奈更怕王法!把柄又在人手裡,只得忍耐。好在與閻婆惜又不是結髮夫婦,連太公都不曾拜見過,算不得宋家的什麼正經人物,何苦為她煩心? 他的氣量大,朱仝卻有些看不過了!八月初一,朔望衙參事畢,順道來看宋江,略略敘了些閒話,道入正題:「百日將到,不知哪天搬回去?好好熱鬧它一日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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