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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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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問,張文遠警覺了,趕緊賠著笑說:「沒有,沒有!」 閻婆惜也不肯說她生張文遠的氣,只埋怨他娘:「都怪你不好!不知到哪裡去了?回家進不得門,到對麵茶店去坐等,把盞八寶湯潑在裙子上,好不狼狽!」 「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!」閻婆笑道,「快去換了裙子——也就收拾收拾吧,好待到黃家去了。」 於是母女倆把大包小包都搬了進去。張文遠聽得她們一面拆包封,品評那些新置的衣飾;一面是閻婆斷斷續續地告訴她女兒,說她與黃婆到牛鐵口那裡走了一趟,拿宋江和閻婆惜的八字排算了一下,毫無沖犯,是極好的一樁姻緣,順便也挑了進屋的日子,以庚申日最好,算來還有五天,就不知宋江的意思如何。 張文遠一個人在外屋枯坐無聊,而且也還有些事要去安排,於是把閻婆喊了出來,逕自告辭。 在裡面的閻婆惜聽得他要走,便如失落了一件什麼心愛的首飾似的,心裡好不自在,急忙走了出來,剛掀開門簾,恰逢張文遠轉身向外,兩人的眼光,一接便分。他呆了一呆,硬下心來,不作招呼,大步走了。 「你這個小短命的!」她咬著嘴唇,輕聲罵著,「看你逃得出我的手?」 不防這句話落入閻婆耳中,雖隱隱約約,聽不真切,但看她的神氣,便也料到三分了,所以急忙追問:「你如何與小三郎慪氣?」 「你休來管我!」 越是這樣說,閻婆越要管,但深知女兒的脾氣,好言好語相勸,絕不肯聽,便使了個激將法:「你是師娘,他是徒弟。若能收服了他師父,凡事向著你,做徒弟的敢不聽話?哪裡有什麼氣好慪?」 這話點醒了閻婆惜,只不過別有具心。要在小三郎身上打主意,先要把黑三郎敷衍好了,叫他不疑不防,才得施展自己的手段。 於是她心裡舒坦了,洗臉梳頭,高高興興地修飾了一番,換件顏色衣服,隨著閻婆慢慢走到黃家。 黃婆已經預備好了。客堂裡設下兩張桌子,一張鋪排了五副杯箸;一張設著筆硯,端端正正放了一份「賣身契」。 契約的文字,兩個老婆子早就商議好的。黃婆做事精細,特意又問閻婆:「你女兒可識得字?」 「略識幾個。」 「識字最好,且叫你女兒過一過目,省得日後有甚閒話。」 閻婆惜真個接過契約來細看。她識的字不多,一半認,一半猜,算是把它勉強弄明白了。 「可曾看清楚?」黃婆鄭重其事地問。 「看清楚了。」 「看清楚了,你須謹記在心。」黃婆擺出長輩的姿態告誡,「休犯了契約。宋押司是個極好的人,你死心塌地跟了他,日後自有好處。養丈母,不用說;百年以後,一切發送,自然也是他。你如小心服侍,宋押司是最知好歹,三年五載,把你扶了正,這張契約還了你,那時你才知黃乾娘怎等成全了你!」 「那時少不得還要重重酬謝。」滿心歡悅的閻婆,又對她女兒說,「黃乾娘是句句金玉良言。你快謝了!」 閻婆惜也覺得她這番話十分動聽,正要拜謝,聽得外面敲門聲起。 黃婆顧不得受她的禮,趕出去開了門。門外正是宋江和張文遠師徒。 裡面的閻婆惜,一見便避了開去。好在賣身契上不須她自己簽押,兩個老婆子就隨她去。 等與宋江略略寒暄過後,黃婆便向張文遠笑道:「小三郎,來服侍你外婆捺手印。」 一聽這話,閻婆先就把這只右手伸了出來。張文遠原是幹慣了這套勾當的,先取兩滴水,在硯臺一角,略略磨了兩下,然後把著閻婆的右手食指,在硯臺上側著一滾,蘸上了墨,再在契上她名字之下,照樣側轉著從右滾到左,便是一方極清晰、極平整的手印了。 「黃婆!」張文遠放下閻婆手道,「你如何?」 「不用費心,我只畫押。」說著,她提起那管重如千斤的筆來,顫巍巍地在自己名字下面,畫了個七扭八歪的「十」字。 張文遠是提了個包袱來的,等立了約,便把它解開,裡面是耀眼生花十錠官寶。一個元寶五十兩,共是五百兩。「外婆!」他說,「庫平足紋,絲毫不缺。你老人家來點點數。」 這是賣女兒的錢,閻婆老臉羞窘,不肯來接,強笑著說:「點甚數?且丟在那裡再說。」 這就用得著媒婆了。「我來,我來!」黃婆把包袱一把提了過來,朝閻婆身邊一放,然後把閻婆惜的賣身契折了起來,交與張文遠代收。 「從今是一家人了!」宋江向閻婆唱個喏,「以後凡事要媽媽教導。」 「好說,好說!」閻婆還著禮,也交代了兩句門面話,「我女兒年輕,性氣不好,凡事要請三郎擔待。」 這時黃婆已到裡面把閻婆惜扶了出來——含羞帶愧地,只低著頭。宋江便又迎著唱了個喏,道:「大姐!」 閻婆惜便叫他一聲:「三郎!」欲待斂衽還禮。 「要行大禮!」黃婆湊到她耳際,輕聲提醒她。 婢妾初見主人,都是這般規矩。閻婆惜無奈,只得盈盈下拜,給宋江磕了頭。 然後與張文遠平禮相見,又謝了媒。亂過一陣,黃婆肅客入席,宋江首座,東面是閻婆母女,西面是張文遠,她自己在下面相陪。 黃婆備的是八仙酒樓一桌極豐盛的筵席,照例有個贊禮的「白席人」。等斟好了酒,他就站在一旁高聲唱道:「小娘子奉敬押司一杯,諸客陪飲一杯!」 於是閻婆惜捧著酒杯站起,微紅著臉說:「三郎請寬飲。」 「生受你了。」 兩人互幹了酒,其餘也都陪了一杯。白席人又唱:「好事成雙,押司還敬小娘子一杯,諸客再陪飲一杯!」 大家便又都飲了一杯。宋江放下酒杯,夾了塊燒鵝想敬閻婆,哪知白席人倒又在那裡唱了。 「押司吃燒鵝,請諸客同吃燒鵝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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