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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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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三行騎在馬上的,都是郎官。十之八九原是富貴人家的子弟,自願投效,來充皇帝的侍從。看來鮮衣怒馬,威儀赫赫,其實少不更事,無甚用處,何況就是匹夫拚命,亦有辟易千人的氣概,所以看見朱文埋頭直沖,一個個都慌了手腳,有的取弓拈箭,有的勒馬待避,頓時人影淩亂,蹄聲雜遝,加上唏聿聿的馬嘶,橫橋前面,亂作一團。 這一下後面驚慌了,不知前面出了什麼事?同時車駕阻塞。皇帝的一色純白駟馬所拉的黃蓋朱輪安車,就在離橫門不遠之處停了下來。坐在皇帝右面,名為「驂乘」的郎中令張釋之,一跳下車,仗劍護衛。 但這只是片刻的緊張,皇帝正待查詢其事,已有負責指揮整個儀衛部隊的衛尉,飛騎奏報,說是有人犯蹕,業已被捕。並且為了他的警蹕不嚴,出此小小的意外而清罪。 「噢!」皇帝平靜地問:「犯蹕的人,可帶著武器?」 「並無武器。」 「那就走吧!你的責任,等回宮再議。」 於是重新整理隊伍,繼續行。當前隊開始移動時,在等待的後隊保持著高度的肅靜,若非偶爾有馬匹噴鼻的聲音,在屋子裡的人、不會想到門外有如許車騎。 就在這乘輿將發未發的一刻,有個如霜空鶴唳、巫峽猿啼的聲音,清而且哀、哀而且厲,如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,劃破了死樣的岑寂。 「冤——枉——」 那悽楚的聲音,一下子打入每一個人的心底深處,無不以關切的眼光一,搜索著聲音的來源。在明亮的陽光下,他們看到道旁的社祠中,沖出來一條穿著青衣的纖瘦的身影,在急速地移動。一雙白皙的小手高舉過頂,頂著一方木簡。這是非常容易明白的,穿青衣的女子有著非皇帝不能替她昭雪的沉冤。 忽然,負責警戒的校尉。記起了自己的職責。看到那女子奔向乘輿,趕緊過來阻攔,自然他的行動是粗魯的,伸出長戟一格,把她打倒在地上,接著搶上兩步,一伸手便去抓她的頭髮。 「止!」皇帝喊著,等那校尉住了手,他向驂乘的張釋之說道:「一個小女子,何來非直訴於我不可的冤枉?廷尉鞫獄,叫我不能放心。」 耿直的張釋之答道:「陛下莫輕下斷語!民女鳴冤,究為何事,絲毫不知;或者不關廷尉之事。請先察閱書狀。」 「不錯,你把她帶來!」 於是張釋之徐步走向她面前問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 「民女淳於緹縈。」 「何事鳴冤?」 「一言難盡,民女請人寫在上呈天子的書狀上。請垂察。」說著把木簡呈了上去。 張釋之不接,「上呈天子的書狀,我不便先看。」他說,「我可以帶你去謁見天子。只是我的職責所在,不能不問你一句話,我怎麼能相信你只是鳴冤,不是刺客?」 「願受搜檢。」 「你一個及笄女子,當街卸衣搜檢,成何體統?」 「既如此,」緹縈略想一想答道,「願受縛於乘輿之前。」 「好,好!」張釋之笑道:「你跟我來吧!」 為了表明不是刺客,也為了聳動觀感,緹縈並不起身,高捧木簡,膝行而前,地上的砂礫,很快地把她的兩個膝蓋磨破了,一路滲出血漬。仁慈的皇帝看在眼裡,大為不忍。 膝行到車前十步左右,緹縈停了下來,放下木簡,俯伏在地,哀切切地高聲說道:「民女淳於緹縈,願乞天恩,為父贖罪。」 皇帝一聽這話,心想:不對啊!剛才是高呼冤枉,此刻又說為父贖罪。究竟認罪呢還是不認罪。於是,做個手勢,近侍郎官把緹縈的書簡呈了上去。 這一通陳情的書簡,是邵哲的精心結構。第一段鋪陳淳于意為齊國太倉令時的清廉;第二段闡明良醫同于良相的宗旨,說聖明在上,良相輩出,所以願為良醫,廣推仁君活人濟世的至意,同時約略計算了淳於意所救的人數。 「啊?」皇帝看到這裡,問張釋之:「我久聞有個良醫,人稱——倉公,可就是淳於意?」 「是。」張釋之答道:「敬愛其人,故而不直呼其名,尊稱為『倉公』。」 既是這樣一個方正清廉、仁心濟世、受人愛戴的君子,何以又會獲罪呢?因此皇帝急著又去讀那書狀——這以下,提到了正文,對於淳於意的獲罪經過,敘得相當簡潔,而且並無一句話抱怨廷尉。這是邵哲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決定的寫法,因為他考慮到皇帝可能會命令廷尉衙門複鞫此案,那樣,得罪了延尉,就是極其不智的一件事了。 也因為如此,只好勸之以情,他這樣替緹縈寫道:「妾父今坐法當刑。妾切痛死者不可複生,而刑者不可複續;欲改過自新,其道莫由,終不可得!妾願入身為官婢,以贖父刑罪,使得改行自新。」 這說法深得「哀而不怨」的溫柔敦厚之旨。皇帝也知道申屠嘉持法苛刻,其中或不免有冤屈的情事。但是,下詔複鞫,即令能平反了淳於意的冤獄,其他「欲改過自新,其道莫由」的人又如何呢? 這一轉念間,皇帝覺得遇到一個極好的機會,可以來勸善天下,感化黎民。予人以自新之道,此人必須確能自新,才見得寬大的功用;否則,不過啟人幸逃法網之心,反更助長了作奸犯科的風氣。而淳於意,正是這樣一個可以用來作為勸善的活證——他相信淳於意即令犯了過錯,罪有應得,寬赦以後,必能改過自新,而且以他行醫走遍四方,所到之處,便成身教,王道大行,風俗益美,豈不甚善? 主意是拿定了,卻還要問一問案情,所以皇帝把木簡交了給張釋之,向跪在地下的緹縈問道:「你可是覺得延尉定了你父親『附下罔上』的罪,是一種冤屈?」 這一問在邵哲意料中,早已由朱文轉教了她,這樣對答:「廷尉為國家持法的大吏,臣妾不敢誣妄。」 「卻又來!你如何高喊『冤枉』?」 「陛下明見!若非如此,不得到乘輿之前。」 「這話不對!天下臣民,伏闕上書,我是無不親覽的。」 「是!」緹縈答道:「無奈官禁重重,臣妾上書,到達御前,必稽時日,只恐臣父業已被刑,故不得不行此冒死僥倖之計。」 皇帝笑了:「說來說去都是你有理!」 「上啟陛下!」張釋之忽然插嘴,「可否容臣問這民女一句話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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