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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七


  「我雖不在陽虛,也曾聽說。」朱文從容答道:「否則,我何必專程到京,來謁君侯。」

  「不錯,不錯!只是誠如謁者所說,今日之下,不管比管好。錯來錯去,令師當日聽從了內史的指示,一走了之。則此刻雖有煩惱,不致如此之甚!」

  朱文也是個有傲氣的人,心想陽虛侯這條路子,反正已經碰壁了,那就不如替師父留些身份。於是他以平靜的聲音答道:「家師自信無辜,所以不肯做此有失光明磊落的事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陶侍醫點點頭,「我也極佩服令師的方正。也許到了廷尉衙門,反因此可以昭雪——廷尉申屠嘉,也是位極耿直的人物,最討厭說人情,而且越是有權勢的,他越不講面子。」

  朱文終於明白了,必是陽虛侯為了師父的官司去托情,偏偏遇到申屠嘉這樣一位人物,大大地碰了一個釘子。怪不得有「不管比管好」這麼一句話。

  「原來如此!」朱文認為不必再作逗留,「請為我上達君侯,不論如何,家師永感蔭覆提攜之恩!」說罷深深一拜。

  陶侍醫代還了禮,等彼此坐直身子,他隨即又說:「君侯所以無法為令師力爭,不但因為申屠嘉難說話,還有一層原因,是齊國對陽虛有成見,所以君侯不得不避嫌疑。這一層,也請轉達令師。」

  「是!」朱文口中這樣答應,心裡在想,聽這話,陽虛侯還牽連受了累,告訴師父,徒增他的不安,還是不說的好。

  「那麼,」陶侍醫又關切地問:「令師的官司,你該怎麼辦呢?」

  朱文不願多說,事實上也還沒有確切的好辦法,便只好這樣回答:「請恕我無以奉複。此時方寸已亂,無從籌思。」

  見他如此,陶侍醫亦為他黯然垂首。片刻沉默,當朱文要起身告辭時,陶侍醫輕輕擊了兩掌,隨即從廳後轉出一個人來,看樣子是陽虛侯屬下的小吏,將一個沉重的布包,放在陶侍醫面前,躬身退了出去。

  「朱提銀十流,」陶侍醫把布包推到朱文面前,「君侯所贈,略助資斧。」

  朱文原不肯要,但陶侍醫又說到「長者賜、不敢辭」的話,那就不能不拜謝收受了。

  「君侯約莫還有三五日勾留。如有請求,只要在客中所辦得到的,君侯一定允許,你不妨再想一想!」

  陶侍醫倒真是一片熱心,朱文覺得盛意可感,不忍辜負,所以認真地思索著。忽然想起陽虛侯喜歡養馬,不妨要一匹廄中良駒,以便於奔走營救。這番意思說了出來,陶侍醫毫不遲疑地代為答允,並且隨即喚了人來,領著他到後廄,讓他自己選取。

  廄中一共七匹大宛良馬,最好的,當然是陽虛侯所乘用的那匹全身一色、無一根雜毛的白馬,朱文不敢索取。另有一匹白鼻黑鬃,一身毛片,油光水滑,看上去極其神駿,朱文選中了它。

  於是再次拜謝過後,騎著這匹黑馬,馱著十流——八十兩銀子,由陽虛邸派人持著准許夜間通行的符令,把他送回了柳市。

  回到「萬民客舍」,前面所住的旅客都已歸寢,靜悄悄地聲息不聞。但一進入最後那座「別院」,光景便大不相同,那班遊俠少年,正在轟飲豪賭,並且還有幾個濃妝的娼女,夾在中間調笑起哄。

  好在院深牆高,一門關緊,另成天地,擾不著正當投宿的旅客。

  幸好,他們沒有佔用朱文的房間。他向守門的人討了鑰匙。悄悄地開門歸室,放下了那一囊銀子,也不點燈,背靠著南宮,望著斜射進來的月色出神。

  對面傳來一陣陣歡樂的喧嘩,與眼前清淪的月色,太不相稱。也因此,使得朱文不能靜下心來,他覺得非常厭惡,然而無可如何。正想站起來關上窗戶,稍消鬧聲時,聽得有人在敲門,開開一看是劉端。

  「如何?有所獲否?」

  「有!」朱文微作苦笑,「一匹馬,在廄上,十流白銀,在這裡!」他指著屋角說。

  一聽這語氣,劉端便知所謀不諧,不想再問了。

  「誠如所雲,路子是越走越窄了!」朱文拉著劉端一起坐在月光中,一手按在他的膝頭上,「請為我畫策!」

  「不要急!」劉端握著他的手說,「剛才我聽見從東邊來的人說起,倉公一行,方過洛陽,算起來總還有三天的工夫,才能到長安。」

  「到了便入獄?」

  「不入獄也可以。」劉端針鋒相對地答道:「邵家地窖裡,亦能容身。」

  朱文發覺自己說話失態了,也太沉不住氣了——記起劉端告誡他「看得破,闖得出」的話,不免面有愧色。

  「明天我替你找廷尉衙門的人。」

  有這句話就夠了,朱文不必再作囑咐,只說一句:「全仗鼎力!」

  「要不要去玩玩?」劉端指著對面屋子問。

  「我累了!」朱文又說:「也有些餓了。」

  「你等著!」劉端站起身來,「我叫人送飲食來。」

  劉端走後,朱文解開行囊,把自己的囊具拿了出來,剛剛鋪展得一半,只見窗外燭火,照著個綠衫女子,嫋嫋而來。她手裡托著個食案,看樣子是替他送飲食來了。

  於是,他去開門。果然不錯,持燭的小僮,另一手還提個食盒,先走進來插好了牽,然後幫著綠衣女子安頓好了食案,隨即走了。

  綠衣女子卻不走,笑道:「我叫春華,劉公囑我來侍奉。」

  「侍奉到何時?」

  「侍奉到郎君忘憂為止。」

  「你好會講話!」朱文伸出一支手來,讓春華扶著他坐下。

  「郎君可是姓朱?」

  「劉公沒有告訴你嗎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然則你如何知道我姓朱?」

  「果然尊姓是朱,讓我猜中了。」春華很高興地說,她的笑容甚甜,更因帶些稚氣之故越顯得純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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