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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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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自然好羅!」那小女孩把臉一揚,驕傲地說:「我家的瓜,天下有名。」 「嘿,」朱文笑道:「年紀小,口氣倒不小。」 「你不相信麼?我看你沒有到過長安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到過長安的人,沒有不知道『東陵瓜』的。」 這一說,朱文才想起曾聽師父說過這個典故,廣陵人邵平,在秦曾被封為「東陵侯」。秦滅以後,隱居長安東南的青城門外,種瓜為生。瓜極美,號稱「東陵瓜」。不就是這個地方嗎? 於是他又問道:「你可是姓邵?」 「當然羅。我不是姓邵,敢說『我家東陵瓜』嗎?你的話問得好笨。」 「對,對!」朱文對這口角伶俐的小女孩,真是心服口服,笑著承認:「遇到你,我就變得笨了。」 小女孩得意而又難為情地笑了。剛取了第二個瓜遞給朱文,突然屋中有個嘶啞的口音喊道:「青子!你在跟誰說話。」 「一位過路客人。」青子高聲回答,「他把我們的井繩換好了。」 「那該謝謝人家啊!」 「他要吃瓜,我摘了瓜給他吃!」 「好!」屋中又喊:「你快來吧!我又動彈不得了。」 青子一聽這話,便把甜瓜往朱文手中一塞,歉意地說:「我不能跟你說話了,我爹在喊我!」 「慢著!」接瓜在手的朱文,順勢拉住小手:「你爹怎的說是『動彈不得』?」 「我爹的腿有病,今天一定又犯了。要我替他捶半天才能起身。」 「讓我看看你爹的腿。」 「你會治病?」青子不信似的問。 「對了!我就是專門替人治病的。」 遲疑了一下,青子終於帶他進了屋。掀開院東廂的門簾,朱文看見一個不修邊幅的中年人,躺在寢席上。枕旁一盞燈檯,一卷簡冊,再就是一個皮酒壺,還有雜用什物,丟得滿處皆是,幾乎都無下足之處。 「爹!」青子把什物推一推開,指著朱文說:「這位客人要替你治腿。」 「噢!」青子的父親,微微轉臉,向朱文以目示意,「恕我左足強直,不能起迎!請教尊姓?」 「我姓朱。」朱文自覺有些冒昧,為了取信於人,便又說了句:「家師淳於倉公!」 「啊,啊!原來是倉公的高足。幸會,幸會!」 青子的父親驚喜地要掙扎起身。朱文搶上兩步,半跪著按住他的身子,「不必多禮!」他按一按他的左腿,病人立刻攢眉閉目,作出不勝痛楚的表情。 朱文有意炫耀一下本事,不問病情,只憑診察其實是習見的病,用不著細診,就已了然,替他的左腿,先按摩推拿了一陣,只見青子的父親不住地哼著,是那種又痛苦又舒服的呻吟。 推拿按摩,全靠手勁,朱文雖然年輕力壯,但久已不習此技,手指僵直,格外覺得吃力,所以病人逐漸輕鬆,他卻累得滿頭是汗。 幸得青子乖巧,拿塊手巾,不住替他擦拭頭面,這份真純的情意,著實使朱文感動,雖苦猶樂,手上就更起勁—— 「如何?」朱文認為差不多了,歇下手來問。 青子的父親翻過身來,伸一伸腿,霍然而起,大聲喊道:「舒服,舒服。真是神乎其技!」 於是重新見禮致謝,這人是邵平的獨子,名叫邵哲,他自己說,雖以種瓜為業,但對於瓜田裡的一切,還沒有青子懂得多。平生嗜好是讀書,但讀的又不是儒、法兩家和黃老之學的「正經書」,所喜者,異聞怪談,小說家言。 正說到這裡,鼓著滴溜溜一雙烏黑滾圓的眼睛在一旁看著的青子,忽然插嘴問道:「爹!你就愛讀書嗎?」 邵哲一時倒愣住了,「還有什麼?」 「酒!」 「不錯,不錯!酒。」邵哲大笑,「提起酒,我倒想起來了,還有些捨不得喝的佳釀,正好款待嘉賓。」 「多謝,多謝!」朱文趕緊推辭,「老實奉告,正待趕進城去,謁見一位貴人。雖有酒意,大為不便。」 「既是貴人,理應一早去見。」邵哲又說:「而且足下風塵滿身,這樣子去見貴人,亦未必相宜。」 朱文想想,他的話也不無道理,意思便有些活動了」。 「你別走!」青子也牽著他的衣服說,「我爹從不留人喝酒。一個人越喝越多,到天亮都不停。你跟他一起喝,勸他少喝些。」 「你看,我這個女兒,」邵哲笑道,「人小主意大,專門出我的醜。」 朱文也笑了,覺得這父女倆,實在有趣,只此一念,便不由得點頭答道:「既如此,我就厚顏叨擾了。」 聽他這樣表示,邵家父女倆好不高興,喚來兩名婢僕,烹雞煮黍,忙作一團。朱文好久未曾領略這樣熱鬧溫暖的氣氛了,因而益有戀戀不忍遽去之意。 等斟上酒來,朱文想起他的病,便正色相勸:「邵公,尊恙名為『顛跛』,起出於濕熱貪涼,風寒入骨。喜歡酒的人,醉後出汗,隨意睡在風頭裡,沉沉不醒,最易致此疾。」 「一點不錯!」邵哲拍著腿說,「你就像親眼見及我醉態。」 「現在還不要緊。但要早治,回頭我給你寫一個方子下來。照方服用,百日以後,可以痊癒。」 「感謝之至,真是感謝之至!」 「爹!」青子在一旁又說了,「你也要謝謝我。」 「對,多虧你把朱家叔叔留下來。該謝,該謝!」說著拈了一塊極大的肉脯,塞在青子嘴裡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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