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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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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這一笑,足以償付朱文的辛苦,「怎的?」他也笑道:「你跟我客氣起來了。」說著,走到屋角去提藥囊。 「莫忙!」衛媼發了話,是對緹縈說的:「你也讓他歇一歇,喝點水,沒見他滿臉的汗?」 「好,好!歇一歇!」緹縈附和,又倒一杯清水,捧到他手里。 朱文如飲甘露,一吸而盡,舒服地喔了口氣對衛媼說道:「從明天起要上緊趕路。」 「喔,什麼道理?」 「我們不是希望早到京師嗎?楊曹椽正是為了我們的願望,那還不好?」 「自然好囉!」衛媼欣然答說,「只不知何以肯如此?你說呢!」 朱文看一看燕支,欲言又頓住,這分明是礙著她在場,有機密話不便說,燕支心中明白,卻不知如何處置。正在為難的時候,看見窗外飛過一隻彩蝶,立刻就有了主意。 「好大一隻蝴蝶!」她故作驚喜地喊著,站起身來一直追了出去。就這樣不著痕跡地回避了。 衛媼看著她的背,贊許地點點頭,輕聲說道:「是個很懂事的人,也許可以做個幫手。」 朱文和緹縈都同意她對燕支的評價,卻不知如何可以用她做個幫手。但此時沒有工夫去理會這句話,要緊聽朱文說些什麼。 朱文陳述了他在亭樓的一天。楊寬一回到就囑咐艾全約他去談話,他說他在周森那里才聽說倉公被冤的詳情,同時又表示他一向是佩服倉公。如有可以方便之處,他無不樂於為助。 於是朱文提出了希望優遇倉公的要求,楊寬很爽快的答應了,並且指示艾全和吳義來與朱文商量出一個辦法,立刻照辦。 接著,楊寬又說,他知道陽虛侯可以在倉公這件官司上出力。而陽虛侯怕的朝覲已久,快回本國。所以他主張加緊趕路,早早到了京師,好跟陽虛侯見面。 這在衛媼和緹縈,自然是喜出望外。但是,緹縈問道。「那楊曹椽怎的一下子成了這麼個大好人,我可真弄不明白。」 衛媼和朱文相視而笑。「怪不得阿文常常說你『不懂』,你還不服氣,你真個不懂!」衛媼笑著在她額上戳了一指頭。 終於還是朱文告訴她,說照這個樣子看,周森在昨夜尊酒解歡之際,一定曾送了一筆重禮。而且很可能那些獄吏也都各有好處,得人錢財,與人消災,所以才有這樣友善的態度。 緹縈嘴上雖笑著強辯:「誰想得到這些歪路?」心里卻己甘服,自己確是懂得太少。尤其使她不解是:「那周公跟你,不過輾轉的交情。跟我們更風馬牛似的,毫不相關。何以這等熱心幫了好大一個忙?」她這樣問朱文。 「凡是遊俠都是這樣的。」 於是,緹縈對遊俠是什麼?有了新的瞭解。照衛媼所說,那些盜墓、鑄私錢的無賴,叫做遊俠。而照父親的批評,遊俠「以武犯禁」,從不知道什麼叫律法,最要不得!但是,當前她所看到的遊俠,是慷慨熱心,急人之急,並且極有辦法的能幹好人,這卻使她更不解了。 不過,那也只是存在心里的一個疑團,並無必要在這時候去追根問底,倒是見了父親該說些什麼?得要問一問清楚。 「這一時哪里說得盡。」衛媼這樣回答她,「反正你爹爹的脾氣,你是知道的,揀他愛聽的話說就是了。」 緹縈想了一會,完全想懂了她的話,點點頭說:「嗯!我們去吧。」 於是朱文提著藥囊,緹縈跟在後面,一前一後,由側門進入亭樓,一直向後面走去。那些獄吏個個和藹可親,遇見了都含笑向她點一點頭,這不像來探獄,倒像于父親治事的什麼官廨,而那些是父親的同僚似的。 最後來到一所單獨的小院,正遇見艾全。不等他們開口,先就笑道:「來替父親送東西來了,倒是些什麼啊?」 朱文一聽這話,把藥囊放下,向緹縈做個眼色,她懂了,艾全還是想檢查一番,只不願直說而已。人家給了面子,自己要知趣,所以笑盈盈叫了一聲「艾公!」隨即動手把藥囊打了開來,「都是些用的,吃的,還有家父的一些藥。」說著,翻翻檢檢,以示無他。 「好,好!」艾全過了目,總算對公事有了交代,揮一揮手說:「進來吧!」 一進院子,緹縈就看老父正倚閭而望,急切間也無法細辨他的神情,喊一聲:「爹爹!」踩著碎步奔了上去。 淳于意九分喜,一分悲,心里一陣陣發緊,想跨出門去,卻又突然想到不可逾越界限,猛然縮住身子,顯得有些手足無措。他一直望著緹縈,心里要說:慢慢走,別摔跤!而口中卻忘了發聲,直等到面前站定,一面笑著一面不住眨眼,不叫眼淚流下來時,他才說了句:「你真的跟我來了!」 「我跟阿媼一起來的。」 交換了這一句,慈愛與孺慕的眼光相接,父女倆都顧不得說話,先說看看幾天不見彼此有了些什麼變化? 父親的白髮更多了,臉上也更瘦削,但雙眸沉靜,腰幹挺直,依舊是很精神的樣子,這使緹縈放了一大半心。 淳于意也是一樣的心思,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兒,心里拿她從前的形象細細比較,依然嬌憨,依然純美,除卻那些傷感、又歡喜的微笑,此外沒什麼分別——如果定要找出她與從前不同之處,那就是好像更懂事了! 「爹!你別這樣子看我嘛!」緹縈的感覺,就像在家里,而且她也不知道這樣說話,在旁人看來是撒嬌。 清臒的臉上,露出了與性格不相配合的笑容,但是,緹縈也不覺得有異——她的想像中,身被絏縲的老父,只有窮愁哀苦的容顏,因此,只要出現笑容,在她就是絕大的驚奇和安慰。 「你手上怎麼了?」淳于意忽然問說,同時伸臂來提她的手。 她自然而然地想藏起左手。但慢了些,仍然被父親拉住了,其實也不須如此,手上的創傷,已經無礙,只還有斑痍未複而已。 「是燙出來的。」淳于意看了看說:「敷的什麼藥?這藥很好啊!」 藥是早已就不敷了,而居然能夠看出藥效,畢竟還是醫國手的眼力高。緹縈笑了,得意地望著朱文。 這一下,淳于意才發覺除了愛女以外,還有這個浪子回頭的徒弟在,他向朱文看了一眼,又望著緹縈點一點頭說:「你們都進來!」 進入屋內,緹縈先仔細打量一番。雖不是如何舒服像樣,但也不是想像中那樣簡陋淒涼,這自然是朱文的功勞,因此,她不自覺地投以感激的一瞥。 朱文看到了,卻無絲毫表示。低著頭走了進來,在下方正襟危坐,目不斜視——從臨淄得了一次教訓以後,他對師父的態度,特別是像今天有緹縈在場,他格外要裝得謹飭老成。 「阿文!」淳于意低沉而嚴肅的說道:「我要問你一句話。何以他們今天對我的態度又一大變?想你一定知道原因!」 「他們也只是欽佩師父的仁心絕藝而已!」 「哦——」淳于意大為動容,「果有此話?」 「是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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