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 | |
七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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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看這樣,緹縈不敢耽擱他的工夫,開門見山地說:「我要去看爹爹。」 朱文也回答得很爽利:「今天不行!」 「為什麼?」她的聲音不自覺地高了。 「那些人不見得會肯,第一次提要求,一定要有把握才能開口,倘或碰個釘子,以後不好說話。」 他的話無可駁之處。緹縈的臉色頓時就像天色那樣陰暗了。 這下,朱文不能不安慰她,「等我慢慢試探,明天大概可以。不過,」他看著她的手說。「看你這樣子不宜於讓師父看見,免得他反來惦念你。」 「那,我的手,明天好得了好不了呢?」 「明天不要緊了。」 「好!我可跟你說在先,明天我一定要去看爹爹。」 「這可保不定……」 「不管!」她蠻不講理地打斷了他的話,又問:「你今夜宿在何處?」 「也許不睡。」朱文答道:「大概要跟他們玩幾局,玩到半夜,隨便打個噸,就該上路了。」 她明白他所說的局是博局,大不以為然:「你越發好了,學會賭錢了!」 「你不懂。」朱文一面提起食盒,一面說:「好了,有話回頭再說。」 「你什麼時候來?」 這句話的聲音輕而柔,卻帶著無限的關懷與期待。那靈活的雙眸,迅地一轉,觸及他的視線,便又立即避了開去,更使得朱文神魂飄蕩,簡直就捨不得走了。 「如果你一定來,我就等你。」緹縈又說。 「一定來,一定來。」朱文滿口答應,「我想辦法儘早抽身。」 「好了。你就去吧!如果爹爹問到我和阿媼,你就把這裡的情形告訴他。喔,」緹縈忽然問道:「你可能再回來一趟?」 「做甚?」 「我替爹爹把藥囊帶來了。裡面有動用什物,單夾衣物,還有苦茶。你來替爹爹送了去。」 朱文心想,要送藥囊給師父,須先征得獄吏的同意,此刻不是時候,至少也是明天的事了,但看緹縈的樣子,若有異議,必又惹她不滿,只好敷衍她一下再作計較了。 於是他說:「我知道這回事了,回頭再說。你先回去吧!記住,別吃辛辣的東西,手好得快些。」 緹縈還想說些什麼,但看到暮色已濃,只能作罷。等朱文一走,回過身來,只見臥室中已有燈火,知道衛媼已料理妥當,便不必再回公廚了。 「怎又去了這麼久?」她一進臥室,衛媼便問。 「跟阿文說話。」 「噢!」衛媼慢吞吞地應了一聲,又說,「吃飯吧!」 吃的是肉湯泡胡餅。彼此都累了,也都餓了,忙著進食,顧不得說話。草草吃畢,依然是衛媼動手收拾餐具。看她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的樣子,心裡好生不安,便不能看著不動,起身在衛媼背後,雖幫不上忙,總算未曾坐視。 等一切都料理停當,緹縈很親熱地說道:「阿媼,你坐下來我替你捶背。」 「你的手不是傷了?」 「這一隻手可以。」她揚一揚右手說。 於是,她一面替她捶背,一面低聲絮語著如何受傷,回來取藥,遇見朱文。他如何替她敷藥包紮,又如何惹惱了他?衛媼聽得十分有趣,她自己也談得非常高興,說到朱文受氣的地方,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得意和一種惡作劇的快感,伏在衛媼背上,又笑又喘,把孤燈斗室的淒清客舍,弄出一片極其熱鬧輕快的氣氛 「那麼剛才呢?你們又說些什麼?」 「我要去看爹爹,」緹縈的笑容收斂了,「他說今天不行,要慢慢跟獄吏說。不知道明天可能見得著?」 「呃!」衛媼不再作聲。 「阿媼,」緹縈放低了聲音說:「獄吏那裡,該送他們些錢吧?」 「自然要的。只是——」 「怎麼?」 「送錢也得有門路,我碰過一個釘子。明天我跟阿文商量。」 「他,」緹縈低聲透露:「今夜會來。」 「噢。」衛媼毫不在意地應了一個字——在緹縈聽來有些莫測高深的意味。 於是,她心裡有些嘀咕了。她怕衛媼心裡在笑她,表面上總是口口聲聲不肯承認跟阿文有何格外的感情,其實全不是這麼一回事。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?她覺得自己也得好好想一想。 哪知道這是一個辦不到的奢望!一浮起朱文的影子,便是沒有來由地一陣陣無可捉摸和究詰的興奮、激動和恐懼,昏昏然如中酒似的。然後又想到姊姊們的計議,立刻意亂如麻,滿腹煩惱,百般無奈,既無法克制,又不能驅除,簡直是自討苦吃了。 「阿媼!」她要跟衛媼說話,不管談什麼都好,只要能使她不再去轉那些折磨人的念頭。 「嗯。」衛媼含含糊糊地應著,隨即又響起了輕微的鼾聲。 是的,該睡了!這一天真是太累了。緹縈自己都已精疲力盡,何況衛媼?而且明天一早要趕路,就此刻便睡,亦無足夠可以恢復精力的時間,長此以往,只怕上了年紀的人會支援不住。 一想到此,緹縈心驚,不敢再干擾衛媼,只溫柔地說:「阿媼,你坐好了。等我起來,鋪張寢具,你早些睡吧!」 「嗯,好!」衛媼吃力地睜開澀重的雙眼,坐直了身子——她們原是彼此倚靠著的,要如此,緹縈方能站起來。 打開行李,鋪好墊褥。天氣漸暖,只用薄衾,衛媼的一條在裡面。她一面去衣帶,一面指著外面的那條裝問道:「你呢?還不睡?」 「我——」緹縈背著燈,無以為答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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