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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大家都點頭。在片刻的沉默後,四姊突然問道:「五妹,阿文這一趟來,你事先知道麼?」

  這一問,異常突兀,而所有的目光卻都集中在緹縈臉上,要看她如何表示。這對緹縈是個非常不公平的待遇——極易回答的一句話,因為是在這樣一種考驗的監視之下,使得她脹紅了臉,訥訥然無法出口。

  衛媼為緹縈不平,而且也覺得四姊今天的態度,大失分寸,所以微帶呵斥地對她說道:「你不該問這話!我懂你的意思,你信不過阿文,難道還信不過阿縈嗎?」

  為她說中了心病的四姊,惶恐而又困窘,連聲地否認:「阿媼,你會錯了我的意思!」

  四姊是什麼意思呢?緹縈這樣自問著,立刻把這一早晨四姊所表現的特異的感受,都浮現在腦際中,頓時恍然大悟,四姊是疑惑著自己與阿文做下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了!這一瞭解,使她又羞又氣,而更多的是傷心。傷心於對她誤解的不是別人,竟是年齡相仿的嫡親姊。

  儘管她在這數月中,由於一連串的風波,已磨練得相當老練。但在這樣的局面之下,竟還無法保持從容鎮靜,眼圈一紅,把頭一低,迅即站起身來,踩著細碎的步子,向外走去。三姊正坐在近門處,一把未拉住她,還待起身攔截,讓大姊使一個眼色阻止住了。

  彼此的臉色都不好看,特別是四姊,端然默坐,像罪犯等待審判似的,不安和委屈交錯,想說話似又不敢,反倒惹人同情。

  於是比較起來最沉著的二姊開口了。

  「我想,」她低聲說道:「趁這一會工夫,我們倒不妨談一談阿縈和阿文的事!」

  這是個極其重要而切合實際的提議,而且因為像這樣的提議,是家庭間最有趣的話題。所以二姊的話一出口,大家都是眼睛一亮,坐直了身子,顯得精神抖擻的樣子。

  婚姻大事,依禮要由父母作主。父親不在,當仁不讓由大姊首先表示意見。所以連衛媼在內,都用敦促的眼光看著她。但是,她卻認為衛媼的看法,最應該重視。

  「阿媼!」大姊問她,「只有你最瞭解爹爹的意思,我們要先聽聽你的。」

  「莫問爹爹的意思。」三姊搶著開口,「一問爹爹的意思,這件事就談不下去了。」

  這是切中要害的實話。大家心裡都明白,談緹縈的事脫不開朱文,而朱文是為父親所深惡痛絕的人——至少在今天以前是如此。而此後父親對他的印象會不會改變?在此刻來說,也是言之尚早,不如撇開不談。

  「對!」大姊改正了她自己的話,「阿媼,你只說你的想法好了。」

  「我對阿縈的想法,跟對你們的一樣,巴不得她嫁個稱心如意的夫婿。」衛媼慢條斯理地答道,「不過,怎麼樣才叫稱心如意,旁人的看法,與她本人的看法或者不一樣。」

  「她本人呢?阿媼,」大姊放低聲音道:「可曾跟你透露過什麼意思?」

  「這還用問嗎?」三姊又這樣插進來說了一句。

  「她雖沒有透露,心裡的意思當然很容易明白。不過——」衛媼又用警告的語氣說:「她跟我說過,她一輩子不嫁,在家伺奉爹爹。」

  「這怕是隨口說說的吧?」二姊不信似的問。

  「也不見得。阿縈的脾氣,你們是知道的。」

  「這一說,我們倒不可操之過急。」大姊環視一周,提出徵詢,「你們看,阿文怎麼樣?」

  這本來就是句不容易回答的話,加以她那鄭重其事的態度,使人越發覺得一言可否,出入甚大,不敢輕易評斷。以致於你望著我,我望著你,一個個欲言又止。

  一向心思最快的三姊,想得了一個解決難題的好辦法,她反問道:「大姊,照你看呢?」

  「我嘛?」大姊很謹慎地說:「離家最早,對阿文的情形,瞭解得最少。不過,我看他,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。」

  這有今天現成的事例擺著,朱文既不負師門,自然也不會對緹縈負心,照此推理,三姊便大膽說了一句:「我願意有阿文這麼一個妹夫。」

  「如果說,阿文這趟對爹爹的事,盡心盡力,那麼,我也贊成。」所贊成的是什麼?四姊沒有明說,但語意顯然。

  於是,二姊也點點頭,並且向三個姊妹都看了一眼,表示她們的全部見解,她都同意。

  從這個表示中,四姊妹便都意識到一定是有人說錯了話。

  果然,衛媼甚不以四姊妹的想法為然,「你們不要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。」她說,「倘或如此,很好的一頭姻緣,就會弄成誰也轉不了圜的僵局。」

  朱文的報恩與緹縈婚姻是兩件事。若以許配緹縈作為朱文赴難師門的酬庸,那不但埋沒了朱文的本心,也是對緹縈的屈辱。這就是不可「混為一談」的緣故。

  原是極明白的一番道理,只須衛媼略提一提,大家便都恍然了。其實每一個人心裡都隱隱然有此想法,但唯有四姊是公然出了口的。所以衛媼的話,好像成了對她一個人的指責。四姊只是苦笑,自覺動輒得咎的她,什麼意見都不肯表示了。

  「我們不談吧!」三姊搖搖手說,「阿縈的脾氣,有時極孤傲。倘或聽到了這些風聲,她一定會避嫌疑,遠遠地躲著阿文,這一路上不方便不說,只怕還耽誤了爹爹的大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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