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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「那行!我派個人帶你們去。」

  於是內史喚了個侍從來,吩咐他帶著緹縈和衛媼到行館,見楊寬說明緣故,同時請楊寬午刻赴宴,為他錢別。

  琴子看內史十分好說話,便又提出一個要求:「內史,我想,他們一老一少,力弱難勝,怎的到得了長安?不如府裡派兩個人送了她們去。」

  「翁主!」內史使勁搖著頭說,「這可不行!」

  「為什麼呢?」

  「原因很多,一下子也說不盡。反正我們不能引起楊寬的誤會。在他看,名為護送,倒像是防備著他們似的。總而言之一句話,凡在勾當此類差使的人,最討厭有不相干的人跟他們在一起。」

  「這我又不懂了。」

  「翁主!人情險惡,你不懂的事可多了。」內史笑嘻嘻地看著窗外的一庭豔陽,滿眼芳菲,顧而言他地說:「今天倒真是郊遊的好天氣!」

  琴子碰了好大一個軟釘子,臉色跟內史正好相反,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就走。緹縈看看情況不妙,匆匆跟內史道了謝,放快腳步緊跟在她身後。

  回到院裡,琴子才站住腳開口:「你看你的面子比我大!」

  一路走來,緹縈已把她不快的原因,想得明明白白,所以這時能夠從容回答,「翁主,不是這話。」她說,「內史肯應承那兩樁要求,都是看的翁主的面子。」

  這一說,琴子不響了,臉色隨即變為緩和,她想了想說:「你要去看你父親,就去吧!但願你此去長安,諸事順遂,到荷花開時,我們又可見面。」

  這兩句惜別的話,勾起了緹縈的滿懷離愁。想想琴子平日的恩情,十分感動。此一去果能照她的話,諸事順遂,且不去說它,倘或父親得罪被刑,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留在長安,哪怕乞討為生,總是守著父親在一個地方。這一來,只怕今生要見這位多情多義的翁主,就只有在夢寐中了!

  心中一連串的念頭轉過,臉色不由得悽惶,聲音不由得哽咽,就在當地跪了下去,深深頓首說道:「緹縈此刻就拜別翁主了,但願能有重見翁主的一日!」

  「起來,起來!」琴子一把扶住了她,蹲在地上,四目相對,自己覺得眼眶發熱,勉強笑道:「好端端地,何苦說這些話?害得我心裡也酸酸地想哭。」

  兩個人都把頭別了開去,只怕再一相看,真的要哭。緹縈站起身來,低著頭說一聲:「翁主!我走了!」隨即掉身而去。琴子叫阿采拿著換來的金子,送到後苑側門。

  側門一所小屋,衛媼正在與內史所遣的侍從說話。看見緹縈,迎了上來,兩人略略交談,衛媼從阿采手中接過金子,想一想說道:「這得先回去一趟。」

  恰好內史又改派了虞蒼頭來辦這件引領她們去探監的差使。彼此熟人,便好商量,約定由虞蒼頭先到行館等候,衛媼帶著緹縈先回家去。

  在車上衛媼把昨夜三姊想去看父親的話,略略說了一遍,然後跟緹縈說好話,把這個機會讓給她三姊——衛媼已看出三姊已能克制情緒,言語自知檢點,所以才改變了主意。

  緹縈自是萬分不願,但想到三姊夫病勢兇險,一有噩耗,三姊立刻就得回去。而且自己日後與父親在一起的機會還很多,不爭在今天,於是就很慷慨地同意了。

  一到家,二姊和三姊都在廚下忙著制乾糧。衛媼稍稍說了經過,又去收好了琴子所贈的黃金,帶著三姊,原車來到行館,虞蒼頭已在門前等候。他已見過楊寬,獲得探監的許可,雖然緹縈換了三姊,人數還是兩個,並無妨礙,很順利地由當班的獄卒,把他們倆帶到了淳於意面前。

  荒涼的後院,朝北又是圍在高牆裡,明豔春光,與此地似全不相干,在這陰森森的地方,父女相見,恍如隔世,三姊只喊得一聲:「爹!」眼前的形像便模糊了,熱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滾滾而出,無聲地流得縱橫滿面。

  「三娃!你怎麼來的?家裡還好吧?女婿呢,近來身子如何?」

  不問還好,一問卻好似有苦難言。三姊陡然把頭扭了過去,用手捂著嘴,怕的哭出聲來。

  看這光景,就不說也明白了。但淳於意還未想到他三女婿的病情,已是危在旦夕,歎口無聲的氣說:「別哭,把他近來的情形說給我聽,看看該用什麼藥?」

  三姊依舊流著淚,只說了兩個字:「嘔血。」

  「多不多?」

  「多!」

  淳於意半響作聲不得,好久,頓一頓足,萬分無奈地說:「只怕我身在此地,不是當面診察,便無從想什麼辦法。姑且擬個方子試一試吧!」

  聽到父親這話,三姊頓覺愁懷一寬,眼淚自然而然止住了。拭一拭眼再看,父親已走到屋角,在布衾上坐了下來,就著「具獄辭」的筆硯,慢慢地開了一張藥方。

  「不能再耽擱了。拿了藥方快去吧!記住,一日一劑,連服十天。」

  三姊以興奮發抖的雙手,接過那方簡牘,神魂飛越,已到了丈夫身邊。但衛媼還有許多話要說,所以她心裡焦急,腳下卻未移動半步。

  「怎的還不快走?」淳於意催促著說。

  「我有些要緊話。」衛媼接口回答。

  「那就快說!」

  「阿縈和我,明天也啟程上京……」

  「胡鬧!這,這,怎麼行?」

  衛媼不理他,管自己說了下去:「四位姊妹今大都到齊,明天送你動身,看家的人也安排好了,」她指著三姊說:「是他們小夫婦。」

  「嗯!」淳於意點點頭,「這其實于病體有益。只怕你舅姑或有異議,但也不必過慮,你只說是我的意思。料想他們總還信得過我這個行醫人的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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