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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於是,衛媼把雙眼一瞪——她的眼睛睜大了就是一雙三角眼,顯得格外嚴厲,「你可別想糊塗心思!」她低聲喝道:「你爹爹花多少心血,把你們帶大了。你就忍心顧自己一撒手,拋下你爹爹不管了?你們姊妹五個,怕就是數你不孝!」

  這成了再一次的提示,讓三姊意識到在丈夫以外還有父親,但也是再一次的為她加上負荷,父親的橫禍和丈夫的病危,雙重的不幸為她帶來了比姊妹們加倍的痛苦,因此她必須咬緊牙關,比姊妹們拿出更多的勇氣和力量來應付眼前的一切。

  從重重束縛的困境中,反而激出她一番深深的覺悟。那就像殺出一條血路得以突圍一樣,另有一種輕快的亢奮,雖還不能免於失敗的悲哀,卻有捲土重來的決心——最要緊的是,她不再是那樣焦急害怕了!

  頃刻之間,心情一變。最使她自己感到奇異的是,一直昏昏沉沉、恍恍惚惚的頭腦,忽然大為清楚了,一個念頭轉到,居然能順著條理想了下去——想到夫家,也想到娘家。有件事想不起來:衛媼是如何安排的?必須得要問一問。

  「阿媼!」她說:「家裡一共三人,這一下都上京了,誰看家呢?」

  「有誰?」衛媼苦笑答道:「只好托鄰居。」

  「那不妥。家裡總得有人住,空關著,最容易壞房子,而且要有個人坐守,各方面有資訊,才好聯絡。」

  「對了!」衛媼矍然而起,「我自以為想得極周到,誰知把這項要緊的一著就忘了。侯府有什麼關照,臨淄也說不定有什麼消息來。若是接不上頭,豈不耽誤大事!」

  病倒是發現了,藥卻還沒有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,但都在想同一件事,得有個自己的親人來看家——外人再信得過,無奈對這件案子的前因後果不甚瞭解,仍是無濟於事的。

  「沒有辦法了,只好硬卡住你二姊,要她搬回來住!」聽衛媼的語氣,顯然地,這是決定了。

  「我呢?」三姊卻有異議,「我可以搬回來住。」

  這讓衛媼覺得她真是異想天開,丟著個病倒了的丈夫不管,回娘家來看守空屋,世上哪有這種事?

  「我細想過了——」

  三姊還有下文,「我們小夫婦準備一起搬來。醫生原就說過,最好順移到城裡居住,就醫才方便。三姊夫也嫌家裡嘈雜。巴不得換個清靜地方好養病。所以這是一舉兩得的事。」

  經這一解釋,異想天開變得情理皆順了,「可是,」衛媼還有個疑問:「你們堂上二老,會允許嗎?」

  「這我有辦法。」

  在五姊妹中,三姊算是最機警聰明的。衛媼見她有此自信,便不再問了,事情就算這樣定局。當然,如果三姊夫一死,這個打算便完全落空。衛媼心裡有數,準備好了第二步辦法,那就是她原先就決定了的,硬卡住二姊回娘家來住。

  到了第二天——是淳於意最要緊的一天,而第一個要緊的人是緹縈。一早就起來打扮好了,等太陽上了牆頭,由衛媼陪著到侯府,逕自來到琴子的住處。嬌慵的翁主,剛剛起身,還未梳洗。時光無多,情況緊迫,緹縈也顧不得應有的規矩了,行禮問安之後,隨即在琴子的妝台邊,把她的要求提了出來。

  「你就跟衛媼兩個人,無人護送你們就敢到長安去了嗎?」琴子訝然地問。

  「這可是沒有辦法的事。只好走著再說。」

  翁主不響,好久才以歉然的聲音說:「照我的意思,最好由府裡派人送了你們去。可是,我沒有這個權力。而且昨天內史告訴我,說這件事關礙著爹爹,叫我不要多管。我怕幫不了你什麼忙。」說自,微偏一偏頭,喊道:「來個人!」

  一聲喊,三四個待兒,一齊圍了上來,其中恰恰有個琴子想找的人,她掌管著這個院子裡的財物出納。

  「阿采!」琴子問道:「我的月錢還有多少?」

  「上個月的花得差不多了,這個月的還沒有送來。」

  琴子從牙縫裡「吱」了一下,皺眉又問:「另外還有什麼錢不?」

  「有啊!」阿采答道:「君侯動身以前,特為送了五十萬錢,說給翁主貼補著零用,還沒有動過。」

  「對了,我們忘了這一筆錢了。」琴子欣然吩咐,「把那五十萬錢,到外頭庫房裡,換成金子,替我送來。」

  其意何在?緹縈自然猜想得到。要照淳於意的家教,她決不能受此厚贈。但琴子嬌貴的性格,緹縈完全瞭解,辭謝不收,反會引起她的不快,而且在這時候,也真是叫錢不嫌多,所以決定領受她的好意。

  等阿采一走,琴子果然說了贈金的意思。緹縈重行叩頭稱謝。琴子慷慨的性情,獲得了滿足,甚為高興。一面梳洗,一面又叫人去打聽,內史可曾到府?

  不多片刻,金子換來了,派去打聽的人也來覆命了,說內史一早就已到府。事不宜遲,琴子親自帶著緹縈去見內史,並且一見面就代她陳述了請求。

  「按律例說,關防嚴密,跟著官差一路走是辦不到的。不過倉公這件案子,究不比什麼謀逆或者盜案,要防著串供,而且一老一少的女流,我想可以通融。」內史說到這裡,略一沉吟,對緹縈作了更明確的指示:「你們不妨先收拾起來,準備動身。回頭我再跟楊寬說。另外還有什麼事?」

  緹縈想不到內史如此痛快!機會不可錯過,於是又說:「我跟我家衛媼,想見一見家父,拜求內史先通融。」

  「如果只是談談家務,不提案情,去探一探監,料也不妨。」

  「自然,」緹縈趕緊答道,「我識得此中輕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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