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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「我們不是來收拾爹爹的東西麼?」二姊啞然失笑似的說,「那就趕快動手吧!」

  於是,先從手頭撿起,手巾、便面、削簡的小刀和筆硯,集齊了放在一起。再打開箱籠,撿了些單夾衣物,又成一堆。緹縈細心,特為把父親愛好的苦茶葉,也取了一大包來。要帶的東西,這就很不少了,但還有更重要的——藥。藥的品類極多,攜不勝攜,得要挑選一下。

  姊妹幾個都識些藥性,比較起來,又要算三姊精于此道。她打開藥囊,一樣樣檢點,先把不常用和可有可無的拿開,剩下的藥中,再挑用途最廣,以及不可少的撿了出來,常用的多帶,不常用的少帶。這樣歸齊了以後,再將衣服雜物也放了進去,把個藤編的藥囊,塞得扎扎實實。

  剛做完了這些,衛媼回家。一進屋就說:「長行的車子講妥了,一共兩輛,一輛坐人,一輛裝行李,車價也還不貴。」

  「車價貴不貴在其次,」二姊問道:「人靠得住嗎?」

  「父子兩個,是隔鄰龐公的親戚。」

  「那好。」二姊也放心了,「阿媼,你怎的知道龐公有這兩個趕車的親戚?」

  「我知道的事多了!只是不愛多說。」

  二姊為了藏起一半珠寶有心病,疑心她話裡有話,有些懊惱,卻不敢再說下去,只好搭訕著對緹縈說道:「明天還有許多事要辦,睡去吧!」

  緹縈還未開口,衛媼搶著又說:「慢慢!我還有話。阿縈,你明天一早就到侯府去一趟,托琴子翁主跟內史說,請內史轉托那姓楊的,准我們跟著官差一路走。」

  「這,這也要先拜託嗎?我們走我們的,何用他們來管?」

  「當然要拜託。」衛媼答道:「我們走我們的路,不錯,他們管不著。可是要跟你爹爹說句話什麼的,他們可管得著,不准你接近,你又待如何?」

  「噢,對!我明天一早就去見翁主。」

  「嗯,還是我送了你去。」衛媼又轉臉對二姊說道:「我明天要送阿縈到侯府,然後還想辦法去看一看你爹爹,只怕到晚才得回來,明天你看家。大姊和老四來了,你把這番情形跟她們說一說。再有件事,你得在家替我們多做些乾糧,好帶著上路。」

  「好!」二姊答應著說,「我的差使容易。」

  「那麼,」三姊問了:「我呢?一

  衛媼是在路上就想好了的,決定不叫三姊做任何事。因為她怕三姊夫的病勢不好,一有不測,凶聞傳來,無論如何得讓三姊回去盡禮成服。但這個想法,此時不便明說,所以只隨口答了句:「你幫著你二姊看家好了。」

  「嗯!」三姊點一點頭又說:「阿媼,你明天去看爹爹,可能帶了我去?」

  「這——」衛媼沉吟著,在想三姊要去看她父親的用意,不外乎兩點,一是談談她丈夫的病情;再就是跟自己的想法一樣,三姊夫危在旦夕,若有資訊,隨時要趕回夫家,怕的後天不能送行,明天先見上一面,如果是這個想法,應該替她設法安排。只怕父女一見,傷心不止,三姊也許會哭訴她自己的不幸,那反而替她父親額外增添煩惱,還是不去的好。於是,她含含糊糊答道:「明天再說吧!連我也不一定能見得著。」

  這一天的工作,算是告一段落了。大家都覺得很累,但正因為累,反能忘掉憂愁。二姊首先打個呵欠,招呼緹縈,一起走了。然後衛媼也站起身來,讓三姊拿著燈檯,回到臥室。

  「阿媼你不是說有許多話,要跟我說嗎?」

  「嗯!」衛媼隨口答應了一聲,慢條斯理地鋪開寢具,久久無語。

  這沉默的神氣,使得心膽俱碎的三姊又害怕了,哆嗦著說:「阿媼,你要說的是什麼?莫非——」說著,說著,她的臉色大變,自己嚇自己,竟以為衛媼已經得到什麼關於三姊夫的不幸的消息了。

  衛媼有些不解,不知她何以如此?但她心驚膽顫的神情,是誰都能看得出來的。於是,衛媼趕緊握著她的手說:「別怕,別怕!你別胡思亂想,好好定下心來,想一想將來的事。」

  「將來1什麼將來?」

  三姊真是神智昏鶩了,問出來的話,像個傻子一樣,但卻叫人難以回答。

  「我是說——」衛媼心想,不必再婉轉暗示了,乾脆開門見山地說吧,「我是說,三姊夫病好了便罷,若有三長兩短,你自己該有個王意。」

  三姊把她的話默念了兩遍,才能聽清話中的意思。丈夫真個撒手而去,自己該怎麼辦?這一點她還真沒有想過,自然也無從回答——而且,她也無法去想,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失去丈夫。在她,那如同天崩地訴一樣,根本是件不可能發生的事。

  「有你爹爹在,他自然會替你作主。我在這裡,雖說你舅姑面前說不上話,至少還可以幫著你一點兒。等我們跟著你爹爹一走,娘家可說一個人都沒有。那時你那小氣刻薄的翁姑,可是絲毫不會為你著想的。」

  「怎麼叫不為我著想?我不明白。不過——」三姊遲鈍地說,「我也不怕。反正,我也活不下去了。」

  難道要殉夫嗎?衛媼聽了她的話,不由得在心裡驚疑,而且也覺得她的想法太拙,守節已嫌多餘,何況殉節?不過這時候沒有工夫跟她談這些道理,而且她也未見得能入耳。倒是用一劑猛藥,打消她心中的痞塊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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