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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除此以外,衛媼就不肯再多說什麼,有那問到案情的,問到以後如何的,她一概擺出無可奈何的神氣,用「不知道啊」「還不清楚呢」這些話回答。若非如此,愛打聽新聞的人,話越扯越多。到天亮都談不完。

  果然。看看無話可說了,就有人打個呵欠說道:「大家散散吧!也讓主人家好早早休息。今天這一天,可真把人急壞了,也累壞了!」又轉臉對衛媼:「早些睡吧!養養精神明天好辦事。現在這一家全靠你呢!」

  於是大家紛紛告辭,衛媼和緹縈一一道謝,送出門外。回到屋內,衛媼坐了下來,右肘撐地,左拳捶腰,閉著眼微微喘氣,真個是累壞了。

  緹縈這一天一夜,乍經大事,心膽俱裂,一看她這樣子,陡地又把顆心懸了起來,伏在她身邊,推著她的手顫聲問道,「阿媼,阿媼!你怎麼了?你可病不得呀!」

  「沒有病,沒有病!」衛媼趕緊安慰她,「只是有些累了,你替我捶捶背。」

  「噢!」緹縈馴順地答應著,捏起一雙空心拳頭,不徐不疾地在衛媼背上睡著。

  「可曾見著翁主?」衛媼問道,「怎麼?」

  怎麼說呢?連琴子都似乎不十分清楚。陽虛侯一向不准家屬顧問政務,所以對於楊定的突然來到陽虛,她還是等緹縈去了才知道的。當然就為緹縈,她也得違反她父親的禁令,去打聽一番,只是整個案子,只有內史一個人明白,而內史又在行館陪著楊寬,直到黃昏才能見面。

  見是見到了,據緹縈看,琴子多半是碰了一個釘子,「翁主一回來,臉色很難看。」緹縈告訴衛媼,「她跟我說:內史勸她別多問。內史又說:這件案子很麻煩,牽涉君侯在內,只好聽上面處置。」

  一聽這話,衛媼暗暗吃驚!她也懂得些法律條例,若是陽虛侯牽涉在內,即使不是公然讓他回避,為了避嫌疑,他也不便說話,就肯說話,力量也有限了!

  這,怎麼辦?陽虛侯是唯一的靠山,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。而這座靠山,現在竟是靠不住的。

  「阿媼!你聽聽翁主的話,這不急死人嗎?」說道,緹縈鼻子裡發出息率的聲響。

  衛媼一聽這聲音,火氣就來了,暴喝一聲:「不許哭!」

  緹縈嚇得哆嗦,眼淚自然也止住了。只是悽楚的臉色以外,又加上畏怯的神情,那樣子越發不中看。

  「光會哭有什麼用?」衛媼還在數落她,「這麼大的人,也該懂事了,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有了禍事要想辦法應付。不能幫我的忙,反哭得人心煩,你自己想想呢?」

  話是責備得不錯,而緹縈卻愈感委屈,只是也有些羞慚——動輒啼哭,像個小兒,這樣想著舉起手背,抹掉眼角的淚水,鼻子裡哼了兩下,翹起嘴不響。

  衛媼罵過了,心裡也好過些了,自然而然地又疼她了,「吃了飯沒有?」她和顏悅色地問。

  「吃不下。」

  「吃不下也得吃一點。現在最要緊的是身子,多少大事要辦,全靠身子健旺。走!」衛媼拖著她的手說,「我熬著一瓦缶的羊肉湯,且先吃飽了,我還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最後這句話,算是把緹縈的興致鼓了起來,跟著她一起到了廚下,熱爐子上坐著一個瓦缶,揭開蓋子,立即冒出極其濃郁的羊肉香味。衛媼撇開面上的浮油,盛出兩碗來,有做現成的胡餅,撕碎了往湯裡泡。

  「阿媼!」緹縈撕著餅就問了,「你說有話告訴我,快說吧!」

  「你先吃!等我好好想一想。」淳於意愛吃燒羊肉,緹縈就愛喝熬得極濃的羊肉湯。這一瓦缶的肉湯,夠了火候,極其清醇,但是緹縈卻是毫無食欲,特別是那泡脹了的餅,一看就飽了。只是深知衛媼的心思,為了安慰她,勉強吃了小半碗,覺得食物梗著喉頭,極不舒眼,惟有擱著。

  再看衛媼,倒是安閒不迫地在吃,但顯然地,她是食而不知其味,兩眼望著空中,想得出神了。緹縈不敢擾亂她的思路,耐著性子,靜靜等著。

  好了,等把一碗餅吃完,她才轉臉看見緹縈,又看到那剩了大半碗的餅,問道:「只吃這麼一點?」

  「實在吃不下。」緹縈強笑著搖一搖頭。衛媼停了停,歎口氣說:「你這樣子沉不住氣可不好。辦不了大事!」

  「誰說?」緹縈大聲地說,極力做出有擔當的樣子。

  衛媼不跟她辯,換了個話題:「你可知道,你父親不許你跟著到長安。」

  這一說,緹縈就急了:「不!不!我一定要去!」

  「你怎麼去法?」

  「咦!」緹縈心想,話風不對啊!衛媼原來已答應伴她一起同行的。而且若無衛媼,就到了長安,又有什麼用處?現在看樣子,衛媼改了主意,是翻悔了!想到這裡,她不覺氣憤,現於顏色:「阿媼,你不能說了話不算!你不能騙我!」

  那神氣叫人好笑,倘在平日,衛媼一定會逗著她開開心,此時卻無這份閒心情,「你別著急!」衛媼從容答道,「說你沉不住氣,你還不服氣,我話還沒有完,你就跟我翻臉了!」

  最後那句話,說得緹縈好生不安,氣急敗壞地辯白:「沒有,沒有,我哪裡跟你翻臉了?」

  「好,好,沒有,沒有。別鬧!」

  「那麼,到長安去怎麼說呢?」

  「原來我覺得你父親的話不錯,不能去!此刻想想,又改了主意——」

  主意的改變,在聽了緹縈的話以後。衛媼不明白內史所說的,這件案子怎會把陽虛侯牽涉在內,但細想一想,果真牽涉在內,也不是件壞事。同涉一案,當然得到同樣的結果,不會一個有罪,一個無事,陽虛侯要洗刷自己,最徹底、最簡單的一策,就是把淳於意洗刷出來。因為案中主要人物尚且無罪,自然就無所謂牽涉到什麼人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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