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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緹縈怏怏若失,朱文竟是行蹤不明,就算能夠輾轉聯絡,一時怕也無法回到陽虛。李吾猜到她的心思,但也無能為力,只好這樣安慰她說:「我記得朱文說過這話:半年以後,回來看你。算算日子,已經到了,說不定就在這幾天,會突然出現。倘有消息,我馬上來告訴你。」

  緹縈不置可否,而心裡卻真的信了李香的話,想起去年秋天,他那神出鬼沒的行蹤,不由得生了希冀之心。睡夢中不時驚醒,一聲貓叫,一陣淅瀝的風雨,都會使她懸起了心,屏息著細聽動靜,怕的是朱文來了。

  【07】

  是陽虛侯啟程入朝的第五天,有來自長安的官吏,一行七人,沿驛道乘用官置的「傳車」,來到陽虛。為首的官員,一下車就到侯府謁見丞相,他向衛士說明的身分,是建尉屬下的曹椽,名叫楊寬。

  這必是有重要的刑案發生了,否則廷尉不會派遣專差到此。於是丞相傳活接見。

  侯王國中的丞相,是食俸二千石的大官。楊寬的官等差得很多,但來自朝廷,身分不同,所以丞相以客禮相待,略略寒暄之後,開始動問來意。

  「有文書在此,請丞相過目。」楊寬把一囊封緘得極其嚴密的簡劄,捧到丞相面前。

  那丞相久曆仕途,練就一套深沉而圓滑的好手段。看著那滿滿一囊簡劄,且不忙打開,望一望天色,拉長了聲音喊著:「掌燈!」然後又向楊寬歉意地笑道:「老眼昏花,只怕一時看不真切。耽誤你的工夫,抱歉之至。」

  「哪裡,哪裡!」楊寬口中這樣回答,臉卻仍是板著,就像一輩子都沒有笑過似的。

  丞相心想,看樣子是件石破天驚的案子,而楊寬車等著回話。倘或必須即時裁決,連個閃轉騰挪的餘地都沒有,那可不妙!

  念頭一轉,他又出了花樣:「請內史!」吩咐了這句,他又向楊寬解釋:「斷獄聽訟,都歸內史掌管。必得請了他來,對足下才有用。」

  「嗯,是。」楊寬的聲音,顯得有些不自然了。

  「從官幾位?」

  「六個人。」

  「喔!」丞相又大聲呼喚:「來呀!」等喚來侍從,他鄭重其事地吩咐:「延尉衙門的六位差官,好好款待。」

  「不必,不必。」楊寬趕緊說道:「有公務在身……」

  「唔——」丞相重重地揮一揮手,打斷了他的話裝出不以為然的神氣:「公務歸公務,不能說不吃飯哪!」

  楊寬讓丞相用面子拘住了,只得伏身稱謝。

  「足下長途跋涉,連行館都顧不得找,先料理公務要緊,如此忠於職守,實在叫人佩服。」丞相說到這裡,略略躊躇,話風突轉:「這樣吧,內史怕一時不得來,不便讓足下久等,我先奉陪足下進食,一面吃一面等,等內史來了,再開視文書,當面處理。足下看我這個辦法如何?」

  是如此一番殷摯好意,楊寬無法拒絕,只不安地搓著手說:「廷尉衙門的六位不當叨擾!」

  丞相不再跟他多說什麼。「別室置酒。」他向持了燈來的親信侍從使個眼色:「內史的府第不近,怕得有一會才能到,你叫人再去催一催。」

  朝夕伺候的親信侍從,懂得他的暗示。明是「催一催」,其實就是通知內史,不妨緩緩而至。那侍從響亮地答應一聲,退了下去,照計行事。

  別室酒備,肅客入席。丞相為示鄭重,特地把那一囊文書,一起搬了過去,就擺在楊寬身邊。

  楊寬是個極其幹練精明的法曹,酒不肯多飲,話不能多說。無奈丞相深沉莫測,盡談些京師的人物,本地的風土,把個奉命執法的官吏,當作久別重逢的良朋,特別是他絕口不談公務,使得楊寬在不知不覺中撤了內心的戒備。

  酒到半酣,楊寬忽然警覺,「何以內史還未駕到?」他問。

  「啊——」丞相作出驚訝的神情,「不是足下提起,我竟忘了。來啊!」

  那親信侍從,應聲而至,跪伏待命。

  「內史呢?這麼多時候了,怎還不來?」

  「回丞相的話,內史午間飲酒大醉,至今未醒。」

  「既如此,怎不早來陳告?」丞相放下臉來申斥。

  「丞相與賓客酒興正濃,不敢前來攪擾。」

  「喔,喔!你下去吧。」丞相似乎諒解了,轉臉對楊寬說道:「事情不巧,只好明天再說了。此刻,索性開懷暢飲吧!」

  說著,他舉一舉酒觴,自己先仰頭幹了,砸一砸嘴,頗有陶然自樂之意。

  楊寬可真的忍不住要說話了:「丞相,我此來是為了

  「不,不,不!」丞相亂搖著手,大聲阻止,「今夕不談公務,而且也不爭在一夜。足下儘管寬飲,我叫人去準備行館,等會把這一囊文書也帶了回去。明日一早,我叫內史到行館去請教,凡有所命,必當協力;」

  隨便楊寬是怎樣的乖覺機警,再也想不到,就此片刻之間,陽虛的丞相和內史,已經取得默契。丞相召內史是一度緩衝,內史託辭不至,又是一度緩衝。他只當丞相是個庸懦無用的大老,卻是忠厚好客的長者,因而降尊纖貴,盛情款待。

  在這樣的想法之下,楊寬不復再以公務系懷。誠如丞相的話,即令緊要,也不爭在這一夜。而況,把丞相敷衍好了,辦起事來要方便得多。倘或不識抬舉,惹得丞相心中不快,可能有意留難,反而橫生枝節。照這樣說來,此刻的飲啖,其實也是公務。

  於是,他更無顧慮了。觴到酒幹,興致甚豪,把一路撲面的風塵,積壓在肩頭的勞累,用陽虛的美酒,好好地洗一洗塵。

  丞相看在眼裡,聲色不動,只是託辭年邁,不勝酒力,勸客極其殷勤,自己卻淺嘗一嘗,就把酒觴放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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