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 | |
三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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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二天,宋邑提議,陪老師到附近郊外去走走。又說前後來過陽虛數次,卻始終未能領略當地的風土人情,實在是自己想去遊覽一番。淳于意身為地主,又想到這必是宋邑為了替他解憂解悶所下的苦心,因而也就表示欣然同意,叫衛媼整治了可以冷食的酒肴,雇了坊裡人家的一個少年,挑了食盒,出城去作竟日之遊。 這是衛媼和宋邑商議好了的行動,把淳於意騙了出門。她才好跟緹縈說話。 「阿縈,你來!我告訴你件事——你可別哭!事情有些麻煩,但用不著害怕,只照我的話做,必可逢凶化吉,遇難成祥。」 儘管衛媼為了怕嚇著緹縈,儘量放緩了神色,沖淡了語氣,但這番沒頭沒腦的話,先就是疑雲重重。緹縈怎能不怕? 「阿媼!」她握緊了衛媼的手——衛媼發覺她一手的冷汗。 衛媼這下可真有些為難了!她跟宋邑議定的計策,全要靠緹縈出面。現在看她這樣子,如何擔當得了大事?但是,除了她以外,更無人可以辦得了。說不得只好狠一狠,逼出她勇氣力量來。 因此,衛媼故意一甩手,佛然說道:「看你這等無用!跟你說了也是白說、好了,我還是省些精神吧!」 說著,站起身來就要走。緹縈慌忙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,仰面哀求:「阿媼,阿媼,你告訴我!我不怕,我不哭。」 說「不怕」,說「不哭」,卻是聲音發抖,眼圈已紅。衛媼又疼又愛,怎麼樣也不忍心把責任加在她肩上了。 「說呀!說呀!衛媼!」緹縈推著她的身子,「必是爹爹的事。出了什麼亂子?你倒是說呀!」 「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亂子。你得定下心來。我才能細細告訴你。」 「好,好!」緹縈這樣答應著,鬆開了手,盡力調勻呼吸,要叫衛媼相信她能夠自製。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,衛媼想不說也不行,只好以極謹慎的措詞,說齊國的太傅,似乎有意與淳於意為難,上書皇帝告狀。皇帝是聖明的,未見得會理他的誣控。但萬一—」 「萬一如何呢?」緹縈急急追問。 「萬一……」衛媼咽口唾沫,吃力地答道,「皇帝聽信了那太傅的話,你爹爹就有災禍了。」 「是怎麼樣的災禍?」 「當然會入獄……」 話還未完,緹縈放聲一動,但她立即舉手掩口,不敢哭出聲來——這是一種絕大掙扎,仿佛她全身的力量都用了在喉間阻止自己出聲,以致臉脹得通紅,兩手發抖,一雙張得極大的眼中,滿噙淚水,欲落未落地逼視著衛媼,是深怕她有所責備的神氣。 衛媼哪裡還忍說她一句半句?她知道這時候最適當的態度是,平靜地談大事,要叫緹縈覺得自己有用,全副心思,別有寄託,才能使她忘卻悲痛和驚懼。 因此,衛媼急轉直下地說了句:「你今天須到陽虛侯府上去一趟。」 果然,緹縈一愣,慢慢地收了眼淚,茫然地望著衛媼,竟不知說什麼的好? 「你沒有聽懂我的話麼對我是說,你到陽虛侯那裡去一趟。你爹爹為了上次已求過陽虛侯一次,不肯再去。那只好你替你爹爹出頭。你想是不是呢?」 這下緹縈算是聽清楚,弄明白了,使勁地點著頭。「我去,我去。」然而她也不免惶惑:「我行嗎?」 「為何不行?你又不是沒有見過陽虛侯。」 「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?」 「這我自然會教你。來!」衛媼拉著她的手說,「事不宜遲,妝飾好了我就送了你去!」 她把緹縈引到妝台前面坐下,端了銅盤到廚下去打熱水,讓緹縈洗了臉,然後取下銅鏡上的錦袱。緹縈一面自己對鏡塗脂敷粉,一面由衛媼為她重新膏沐整發,挽成一個時樣新髻,拿一塊青絹把它裹住——這「卷幘」,作為男子未冠,女子未笄的表示。 當然,這梳妝的一刻,衛媼有許多話在說,教她禮節,教她措詞。衛媼說一句,緹縈應一句,但實在沒有聽進多少去,因為,她無法靜下心來,全神貫注地受衛媼的教。 緹縈說不出心裡的感覺,有時慌慌地,心裡一陣一陣發緊,巴不得馬上就見著陽虛侯;有時又怯怯地,想想最好免了此行;而有時又無端地興奮得意,想像著替父親去辦了這件大事回來,大家會如何另眼相看? 她心裡的感覺自己辨別不清,卻都顯在臉上,一陣紅,一陣白。呼吸也是一陣急,一陣緩,這些都看在衛媼眼裡,心想怪不得她,一個平常人家未見過世面的女娃兒,一旦要去謁見一國之主的列侯,一陳述關乎尊親安危的大事,當然不會像會親訪友那樣安閒自如。 有了這樣的瞭解,衛媼便不急著催她出門。替她換上簇新的綠布絮褂,系上玄色羅衫,細細端詳了一番,滿意地點點頭說:「端莊得很。見得貴人了!」 緹縈看了看自己身上,忽生怯意,「阿媼!」她微蹙著眉,忸怩地說:「我怕!」 衛媼將眉一掀,裝得極為詫異似的,「怕陽虛侯?你見過他多少次了,哪一次也沒怕過。」 「那是跟爹爹在一起的時候。」 「這沒有什麼不同。陽虛侯脾氣最好,又最喜歡你,不用害怕。」 「我怕見了他,說不出話來。」 這話叫衛媼啼笑皆非。想了一會有了個好主意:「這樣吧!你先去看陽虛侯的小『翁主』,請她陪了你去。你的膽就壯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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