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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看來是太傅負氣,唐安唯有卑詞央求。然而一無效果。不久,治粟內史,應召而來。官卑職微的唐安只好退了出來。自然,他還要探探動靜。

  「淳於意可是做過太倉令?」唐安聽得太傅在問。

  「那是多年前的事了。」治粟內史說:「不知太傅因何動問?」

  「此人居官時可有劣跡?」

  「沒有!」治粟內文答得十分響亮,「齊國的太倉令。前後換了九個人,獨數淳于意最清廉,粒米不入私囊。」

  太傅沒再作聲。唐安只聽得室內有人蹀躞著,想是太傅還在沉吟——這不是個好徵兆,看來太傅還不肯輕易饒放,正思索著如何加罪於人!

  果然,唐安聽得太傅突然發問:「淳於意一會兒在臨淄,一會兒在陽虛,他的戶籍,到底設在何處?」

  「這要查了簿書才知道。」

  「立刻查了來告訴我。」

  「簿書浩繁,只怕一時查不出結果。」

  「那麼,你說,要多少時間才能查清楚?」太傅的聲音顯得不耐煩了。

  「我叫人儘快去查。明天來陳告太傅。」說完,治粟內史告辭而去。

  唐安心內憂疑,雖知太傅要查淳於意的戶簿,決非善意,但卻想不透他的作用何在?事關師門禍福,唐安出了王府便立即趕到宋邑那裡,閉門密談。

  聽了唐安的陳述,宋邑倒是一下就想到了:「那自然是要查老師可曾逃欠賦稅?」

  「不錯,不錯!」唐安拿手指敲敲自己的頭說:「顯而易見的事,我竟未想到。」

  「倘或太傅的用意,真是要想在這上面挑老師的毛病,那可是徒勞無功的事,老師奉公守法,決不會欠賦不完。」

  「話是不錯。」唐安因為親見太傅的怨毒,便不似宋邑那等放心,「就怕有心羅織,防不勝防!」

  「堂堂太傅,年高德劭,也會故意羅織罪名,陷害好人嗎?」宋邑訝然相問。

  這話叫唐安很難回答。親身見聞,感受不同,這件事非常理可測度,要怎樣才能跟宋邑說得明白呢?他這樣想著,內心萬分焦灼,竟有些坐立不安了。

  這外表的神態,宋邑是看得很清楚的,若非事態嚴重唐安不會如此,於是他心裡也發了慌,低聲問道:「可有什麼方法替老師兔禍?倘要錢,我來設法。」

  他的意思要是行賄。唐安搖搖頭答道:「太傅的態度如此,誰敢納賄徇私。不過,」唐安忽然有了主意,「錢,還是有用的。我們趕緊設法去查一查,倘或老師在臨淄的那幾年,有積欠未完的『算』賦『更』錢,替他完了,這倒是釜底抽薪之計。」

  談了半天,總算談出了一個正確的結論。宋邑深以為然,並且自告奮勇,願為老師奔走。他是臨淄的土著,熟悉的人多,所以很順利地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。

  這個人姓胡,是臨淄南鄉的「嗇夫」……十裡一亭,十亭一鄉,鄉的「嗇夫」,管訴訟與賦稅。淳于意在齊國作官,以及後來從陽慶學醫的那些年,家佐臨淄南鄉,因此要瞭解淳於意是否欠了賦稅,非找這個胡嗇夫不可。

  聽宋邑道明來意,胡嗇夫笑了,「巧得很!剛剛治粟內史也派了人來查倉公的戶簿。喏,」他指著置在屋角的一大堆簿書說:「都在這裡。你自己去看,還是我告訴你吧!」

  「倉公原籌淳於,十九歲遷到臨淄,三十二歲遷到陽虛。前後在臨淄住了十四年。」

  「可曾欠賦?」

  「倉公怎會欠賦!」

  這話使宋邑覺得安慰,但是,「總還是麻煩你查一查,弄個確實的好。」他謙抑地致歉:「有瀆清神,萬分感激。」

  宋邑替這個胡嗇夫看過病,與一般的交情不同。所以查起來雖很費事,胡嗇夫還是欣然照辦。

  首先要查「算」賦。這是論人頭計算的丁口賦,自十五出賦,到五十六歲為止,無分貧富,男女一律、每人每年納賦一百二十錢,稱為「一算」;賈人奴婢加倍。未成年的,自七歲到了十四歲納「口」賦,每年每口二十錢。淳於意在緹縈四歲那年,就已移居陽虛,但又在臨淄納了四年賦,直到他三十二歲決心久住陽虛為止,逐年清查,一銖不少。

  「還有什麼?」胡嗇夫又問。

  「還有『更』錢」

  「那不須查得的。若是未曾『踐更』,當年就不得過。」

  「為期確實,還是查一查的好。」

  「那也方便。」

  「更戍」只是淳於意一個人的事,查起來是比較方便。男丁自二十三歲起,每年戍邊之夫,不願去的出錢三百,名為「過更」。還有地方上的勞役,每人每年輪值一個月,輪到的時候,也可以出錢兩千,雇人代替,名為「踐更」。更戍大事,丞相的子侄亦無例外。如果當時點傳不到。也不繳納「更錢」,立即可以被捕治罪。簿書上記載,淳於意在臨淄的十四年,有兩年是親自「踐更」,其餘都照例納錢,兩年親服勞役,想來必是境況不好,拿不出兩千錢的緣故。

  整個情況都弄明白了。清清白白,一無瓜葛。宋邑拜謝了胡嗇夫,興匆匆地轉往唐安寓所,把查詢的經過,都告訴了他。

  這總算是一個可以令人安慰的消息,然而太傅怒氣不平,還是麻煩。師弟兄倆商量著,下一個步驟該當如何?

  「府裡我已托了人在那裡,若有消息,立刻會來通知。」唐安停了一下說,「我的意思,想請你再辛苦一趟,到陽虛去面見老師,把這裡的情形,細細一說,看老師是何主張?倘或見機,到臨淄來替太傅陪個罪,一天陰霾,都可消除。」

  「你不是說,太傅頗為負氣,這樣就是老師來了,也不見得有用。何況,老師的脾氣,寧折不彎,你是知道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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