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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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哼!」淳於意冷笑一聲,「我也知道,無非拿勢力壓我。別人怕,當今天子,聖明有道,但凡奉公守法,心無愧作,何伯之有?」 「老師!」宋邑鼓起勇氣答道:「話是一點不錯,立身處世,照老師這般方正,可保無虞。但通權達變,明哲保身之道,也不能不講究。」 「通權達變也要看事情而定。生平志節,豈可更改?再說,我曾親口許了先師的,一定要為他老人家彌補平生的缺憾,盡力施醫救人;二則決不受醫官之職,免了扁鵲之禍。」說到這裡,淳於意激動的情緒平息了,用一雙充滿了智慧光輝的眼睛看著宋邑。低聲說道:「你以為得罪權貴豪門,可得巨禍?不是,世間不測之禍,起於妒忌怨毒,切記,切記!」 那神態,那語氣,都叫宋邑悚然心驚。話已說到頭,看看老師志不可奪,他只好作第二步的打算,「然則請示老師,」他問,「我回臨淄,該如何推託呢?」 淳於意沉吟了一會答道:「你只說不曾遇見我,說我遠遊河朔去了。」 「這樣,暫時倒是可以無事。但這個『痞塊』,始終未消。」 「痞塊原是要用藥物慢慢化解的,急不得。」 「可是總得用藥才行。這味『藥』在何處呢?」 「少不得拜懇陽虛侯想個法子。」 「事不宜遲,老師明天就去找陽虛侯吧!」宋邑停了一下又說,「我亦不宜耽擱,明天就告辭了。」 「也好。」淳於意悵惘地說,「近來我寂寞得很,本想留你作十日飲,好好盤桓一番。現在事既如此,我也不留你了。只是空勞你跋涉,於心不安。」 看著父親落寞傷感的神情,緹縈才真個於心不安,所以趕緊替他想個解憂遣悶的辦法:「既然宋二哥明天一早要起,何妨作個長夜之飲!」 未等宋邑說話,胸中原有塊壘要澆的淳于意,欣然贊許:「緹縈的話對。你我別辜負了她這點意思。」 老師如此,宋邑自然沒有意見。緹縈卻又笑道:「只一個,別再提那王府的話。」 「這話更對!」淳于意向宋邑點點頭說。:「我最近靜中思索,又有些新的心得,可以跟你談談!」 這下宋邑倒是大感興奮,來了一趟,能學些東西回去,總算不虛此行。於是長夜之飲,變成傳道授業。師徒倆一面小飲,一面談論醫藥,一個虛心求教,一個言無不盡,越談越深,興會淋漓,直到昭色已動,方有倦意。 「咦!」淳於意這時才想起愛女,「緹縈呢?」 「我在這裡。」緹縈在外面回答。 開門望去,廊下熒熒一爐紅炭,瓦擊白汽蒸騰中散播著苦茶的香味。酒渴的淳于意和宋邑,倍覺醒腦沁脾,精神一振。 然而淳於意還另有一種驕傲的滿足,尤其是在聽到宋邑大贊「五妹妹的孝心少見」的時候,更是百優盡解,一無所求。 飲了苦茶,淳於意師徒,各帶著醺然的恬適歸寢。睡到日中起來,宋邑吃了飯便告辭動身,徑回臨淄。 一到家,聽說唐安已來訪過幾次了,知道他急著要聽消息,不敢耽擱,把陽虛之行的結果,連夜通知了唐安。 唐安大失所望,心知這一結果,無法向太傅交代,但除了照實報告以外,又有什麼辦法可以搪塞?於是只好硬著頭皮,求見太傅。 「宋邑已經回來了。」唐安戰戰兢兢地說:「不巧得很,家師遠遊河朔去了。」 「喔!」太傅皺著眉問道:「什麼時候回來?」 「那可說不定。家師的行蹤,一向飄忽。而且素性習於勞苦,長途跋涉,毫不在乎,出門行醫,一年半載不回家是常事。」 太傅的兩道濃眉,鎖成一個結:「好了,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,等他回來了再說。你下去吧!」 聽得如此吩咐,唐安暗暗慶倖,總算輕易過了一關。有自己那番話在,至少一年半載,可保無事。過了幾天,太傅又著人來召唐安——這是常有的事,他帶了藥囊,怕太傅年紀大了,常有腰酸背痛的小恙,須得診治。 一進了太傅養靜的別院,唐安就知道事情不妙。僕從們一個個保持著警戒的神色,說話都是交頭接耳,輕聲低語。這是太傅發脾氣以後才有的情形。 「可知太傅召我何事?」他向太傅的一個親信僕從打聽。 「不甚清楚。只說速召治粟內史,不知何事。你快進去吧!已經問了兩遍了,說你怎還不來?」 唐安不敢怠慢,趕緊提了藥囊,報名謁見。那太傅面凝寒霜,一開口就問:「你不是說淳於意到河朔去了嗎?」 壞了!唐安覺得背上發冷。聽這口氣,必是老師的真實蹤跡,已為太傅所知。這該怎麼說呢? 「快說!」太傅大聲叱斥著。 「是——我是據宋邑所說,照實稟告。」 「你真個不知淳於意在何處嗎?」 既然已經把責任推在宋邑身上,那就索性撒謊了,唐安毫不含糊地答道:「實在不知。」 太傅面色稍霽,但這只是對唐安的寬恕,一提到淳於意,仍舊怒容滿面:「淳於意膽敢如此傲慢!他以為托庇在陽虛侯國中,我就無奈他何麼?哼!叫他等著。」 這一番話說得唐安膽顫心驚,然而老師究竟因何得罪?無論如何要弄個明白,才好想辦法解救。於是,他頓首說道:「家師不敢傲慢自大。有何不是之處,唐安先代家師謝罪。」說著又連叩頭,「請太師明示家師的過失!」 「你自己看去!」 「嘩啦」一聲,太傅摔出一囊竹簡,唐安就伏在地上細讀。簡劄是陽虛侯寫來的,說淳於意精力衰頹,難當大醫令的重任,請齊王府另選高明。語氣委婉,並看不出有何傲慢得罪人的地方。 「淳於意如真個精力衰頹,應該親到臨淄自陳。」太傅說了他不滿淳於意的原因,「明明仍在陽虛,竟敢托詞遠遊河朔,不奉徵召,如此目中無人,太可恨了!」 「太傅請暫息雷霆之怒。容唐安自己到臨淄去一趟,務必把家師催促了來。」 「不必!」太傅冷冷答道。「既然說是精力衰頹,找了他來何用?天下良醫,我就不信只有淳於意一個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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