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 | |
二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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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然,永遠不要理他。」說到這裡,想起以前也曾對父親說過這話,不免內愧,所以又格外加上一句:「這一次是真的,真的永遠不理他。」 「倘或他又來找你呢?」 「這——」緹縈想了一下答道,「只要一見他來,不管什麼時候我就喊,讓爹來對付他。」 這個答覆,使淳於意深為滿意,但想一想,還有顧慮:「如果我不在呢?」 「我就叫衛媼。」 「嗯!」淳於意點一點頭,心裡在想,衛媼雖也心向著朱文,但總是上了年紀,謹慎小心,深知輕重的人,倘或朱文有什麼越禮的行動,她是可以保護緹縈的。這樣應該可以完全放心了。 在緹縈,心裡原存著一種像犯了罪的感覺,只因為瞞著父親與朱文見了面,此刻話都說明白了,心無愧作,鬱悶全消。只想到朱文,雖還不免有種說不出的不放心,但既已答應父親,從此不再理他,那便只好咬一咬牙,就當作他已經死掉,哭過一場,不也就算了嗎? 於是,她用頗有決斷的聲音說:「爹,我們從此不要再提他這個人了!」 「好!」淳於意脫口應許,「我來跟衛媼說,叫她也不准再提他。」 到了傍晚,衛媼回家,淳於意當著緹縈的面,把阿文甘趨下流的情形,以及他們父女談出來的決定,都告訴了她。 「阿文也不是我的什麼親人,既然你們不願意再提到他,我當從未有過這麼一個人好了!」衛媼這樣回答。 從此,朱文以及朱文所帶來的煩惱,在淳於意家算是消失了。 【04】 日子過得很平靜。 實在是平淡,就像淳於意身上所穿的那件大布袍似的,洗滌得極乾淨,折壓得極平整,但看上去令人總不免有黯淡之感。 作為一個舉國敬仰、名震遐邇的醫士,淳于意是不容易有自由自在,可以隨心所欲去支配的時間。上門求教,倒還不難對付,十天半個月,有那重病待救的人家,遣了急足來哀懇,不管風霜欺淩,不問路途遠近,得信即行,這真是叫人萬般無奈的苦楚。 「有阿文在這裡就好了。」衛媼常常這樣在心裡想,但她沒有說出來,因為說也無用。 在緹縈,每看到父親遠路出診回家,自己提著分量不算太輕的藥囊。一臉疲憊之色,常是心痛如絞。然而她無法分他的辛勞,只有盡力孝順父親,她無一刻不是窺伺著他的眼色:看他想什麼。不等開口就先替他去做了。這算是淳於意享福的一刻。可是他也總覺得家裡少了什麼,就是在他享受女兒的孝心時,依然感到美中不足。 因為是如此寂寞得近乎淒涼,所以當宋邑突然來作客時。給淳於意家帶了意外的喜悅。這位不速之客,受到了過去所未曾有過的歡迎。殺雞具黍,自是必然,罕見的,是連一向不大肯敷衍淳于意門生的衛媼,都表現了逾格的親切,問長問短,極其殷勤。 這使得素性忠厚的宋邑,大有受寵若驚之感,同時也深深不安,失海於未能從臨淄帶些禮物來送衛媼。 禮物是帶了的,只有淳於意父女的兩份。送緹縈的是一件繡襦,質料與花樣,跟朱文所買卻為淳於意割破的那一件完全相同,顏色卻不一樣,宋邑的這件是藍底白花。 知道師門家教極嚴,老實人也想了一套委婉的說詞:「無原無故不敢買這麼件衣服,怕老師責備。是門生媳婦說,明年是五妹妹及笄之年,該當致賀,一定叫我帶了來。看這顏色,是老實了些,只怕工妹妹不中意。」 都是這樣的一件衣服上起的風波,淳於意心中感觸萬端,也明知道宋邑送這件繡襦,是為緹縈補償的意思,可是表面上卻不便說什麼,只叫出女兒來親自收下,替宋二哥道謝。 「要嘛沒有,一有就是兩件。世界上的事,就是這等叫人想不到。」衛媼無緣無故發完了感慨,又教導緹縈說:「明天就穿這件衣服,叫你宋二哥看了,心裡歡喜,這是禮貌。」 「我不穿。」緹縈一面說,隨手把那件繡襦拋在席上,竟似有些賭氣的樣子。 「奇了!」衛媼問道:「好端端跟誰生氣啊!」 「跟我自己。」 「越發叫人不懂了。」衛媼一眼瞥見朱文送她的那件紫色繡襦,頓時恍然,想想不覺好笑。 這一笑,裝著一肚子莫可名狀的冤氣的緹縈,沒好氣地問道:「你笑什麼?」 「我笑我的,何用你問?」衛媼有意逗她,「你跟我發狠,你做一件極平常的事,我才服了你。」 緹縈自然不服,大聲答道:「好,你說!」 「喏,」衛媼指著那件紫色繡襦說,「你敢穿了這件衣服,到你父親面前去晃一晃,我就再不敢笑你了。」 「有什麼不敢!看我穿。」 緹縈真的把朱文送的那件繡襦穿了在身上,那嬌豔中凝重的顏色,把緹縈妝點得格外高貴,衛媼竟看呆了。 緹縈呢,卻是氣餒了,她再也不敢穿了這件衣服去惹父親生氣,訕訕地向衛媼笑著,是那種告饒的笑。 衛媼原是逗著她作要的,便說:「脫下來吧。既然一時不穿,別弄髒了。連那件藍的一起收好,將來當嫁妝。」 說到嫁妝,勾起了緹縈的心事,頓時盾尖深鎖,意緒闌珊,不自覺地歎了口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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