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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不過,最大的開銷,是在「送往迎來」。北上南下,只要循運河而行,清江浦是必經之地,達官貴人固須殷勤接待,即便是一般的京官,尤其是翰林禦史,更不能怠慢,此外還有些不相干的人,只要持一封京中大官的八行書來打秋風,亦要好好敷衍,一封程儀,起碼十六兩銀子,至於招待食宿,更不在話下。

  一過霜降,不會再像盛夏那樣發大水,這就可以「報安瀾」了,那也是清江浦最熱鬧的時候,酬神演戲,接連不絕;宴會則豈止無日無之,竟是開流水席,只要衣冠楚楚,隨時可以入席,一名大廚,手下有七八名夥計、徒弟,但只做一樣菜,做雞鴨的只管做雞鴨,做魚翅的只管做魚翅,大廚只是到了時候來看一看,火候夠了沒有?等上完了菜,卸下圍裙,換上皮袍子逛窯子去了。

  這些送往迎來的差使,當然不是由河督衙門來辦;南河總督管理兩河一湖,轄區上起徐州,下迄鎮江,共分十八個廳來管,主管是低於知府的五品同知,稱為「管河同知」。南河十八廳,以裡河廳為首,駐地即在清江浦;裡河廳同知,就像一省的首府首縣那樣,送往迎來的差使,都歸他辦;當然,非八面玲瓏的能員不能任此職。

  其時的裡河廳同知,名叫王仲海,原籍浙江紹興,寄籍順天府宛平縣,所以說得一口純正的京片子,過境的旗下達官,無不激賞其人。他原是林則徐當淮揚道時的舊屬,所以辦差格外巴結,特為趕到淮安來迎接,上船見過了禮,首先表明,河督張井正在於家灣督工,但已有口信指示,將林則徐的公館,設在河督衙門西面的清晏園。

  這個園子最初是康熙年間河督張鵬翮的行館,曾經加以整理;到了雍正七年,原駐清甯的河道總督一分為二,南河、東河。南河總督駐清江浦,行館正式改為衙門;乾隆初年高貴妃的父親高斌督南河,在署西開闢了一個園子,題名荷芳書屋;高宗初次南巡時,駐蹕於此,但並未改為行宮,並正式賜為南河總督的休沐之地,曾經數度改名,初名淮園,繼改澹園,最後定名清晏園,含義是必須海晏河清,始得在此享受清福。

  林則徐同意下榻清晏園,但特別聲明:此非海晏河清之時,一切張宴設樂,招致百姓反感的舉動,決不可有。王仲海表示:敬謹受教。

  接下來便是談挖堤案,林則徐掌握分寸,只問奉旨提拿全案逸犯一事,不問其它。王仲海說:「先拿了十幾個,由已經丟了紗帽的桃源縣劉大老爺嚴審,還動了大刑,又招出來十幾個,如今連證人一共有三十多人,不過人雖多,可沒有要緊的在裡頭。」

  「要緊的自然是二陳,有沒有消息?」

  「要緊的,應該是四陳,陳端、陳堂,還有陳鳳山、陳光南父子。」

  「四陳是一家?」

  「同族。陳是當地的大姓。」王仲海又說:「消息是有的,據兩名船戶說:陳端、陳堂雇了他們的船,過洪澤湖逃到盱眙縣去了。這有點麻煩,近在咫尺,可是隔了省分,桃源縣的捕快,先得請縣裡辦公事關移盱胎縣,派人會拿。這麼來回一折騰,只怕人又逃到別處去了。」

  「想來是如此。」林則徐又問:「陳鳳山父子呢?」

  「據說逃到下河阜寧一帶去了。也不知道消息靠得住,靠不住。」

  「阜寧在東面把裡路,當然已經派人下去了?」

  「不但派人,還懸了花紅;賞是重賞,可不知道有勇夫沒有?」

  不管有沒有重賞之下的勇夫,阜寧是在省內,多方搜捕,總可緝獲;只是另外二陳逃往接壤五省的安徽,北通燕趙,西往兩湖,南至閩粵,時日稍久,鴻飛冥冥,不可不早為之計。

  因此,林則徐一到清江浦,住入清晏園,便向王仲海說道:「王二哥,我在江寧出闈以後,立即趕了來,未帶幕友,一切要緊公事都要我自己動手;陳端、陳堂人已隔省,我要趕緊通知鄧中丞,片刻都不能耽誤,不能陪你老哥了。」

  這等於下了逐客令,王仲海心想,原來是奉上官之命,接待務必盡禮,所以備下一桌接風筵,連陪客都已約好,此刻看來是非取消不可了。

  「是,是,恭敬不如從命。」王仲海退了出去,但留下四個人,伺候貴賓的飲食起居。

  於是林則徐靜坐了一會,等旅途勞倦稍減,開始寫信給「鄧中丞」——安徽巡撫鄧廷楨。

  他原籍安徽壽州,因此道光六年由陝西藩司升任安徽巡撫,曾經奏請回避,奉旨以遷居江寧業經五代,毋庸回避,但南闈的監臨,向例由江蘇、安徽兩巡撫,輪流充任,而鄧廷楨家居江寧縣內,族人眾多,大比之年輪到他監臨時,總是先期奏明,改派江蘇巡撫。

  他是嘉慶六年辛酉恩科點的翰林,比陶澍還早入詞林一年;但對翰林來說,早一年便是早一科,占了很大的便宜,因為凡是恩科、正科接踵而至,在前的一科,必須提早「散館」,以便騰出「庶常館」來容納下一科的庶起士,而提早散館,便是提早授職,二甲賜進士出身,授職編修,三甲賜同進士出身,授職檢討,因此鄧廷楨在第二年,便已成為編修,至陶澍嘉慶十年散館授職時,鄧廷楨已經派充會試的同考官了。但如今職位在陶澍之下,那是因為他在嘉慶廿四年西安知府任內,承審刑案謬誤,經欽差刑部尚書那彥成覆審糾正後,得了革職的處分,以後賞給七品職銜,交直督蔣攸銛差委,重新幹起之故。

  鄧廷楨的詩做得極好,但對捕盜亦很在行,真可說是文武全才。他在安徽已經好幾年,頗得地方愛戴,就因為他能將地方治安維持得很好的緣故,使盜匪懷威之外亦頗感德,最為人稱道的一件事,是奏免「僉妻發配」之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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