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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重陽那天到了揚州,淮揚道及淮安府都守候在此,謁見述職,報告於家灣出事以後的情形,使得林則徐驚喜莫名的是,挖通河堤黃水灌入洪澤湖,已轉害為利。原來張井所開啟的洪澤湖三處堤壩,都通往缺口以東的黃河;而「全黃入湖」,於家灣缺口以東的黃河,業已斷流,足可容納洪澤湖所宣洩之水,不但如此,而且所納的湖水是清水。

  「這筆帳是這樣算的,」淮安府知府周燾說:「於家灣缺口來的水,是『挾泥沙以俱下』的黃河濁水,過缺口就是灘地,約有三四十裡,也就是陳端他們的田產所在,黃水過此淤積,地勢已經漲高了六七尺至一丈不等,入湖之水,已不似原來那樣混濁。至於洪澤湖宣洩入缺口以東黃河的水,自然是清水,正好沖刷這一段黃河的淤積,入海之路,大為暢通,豈非轉害為利?」

  「這真是造化之奇!不但非人力所能強求,且亦非人謀之所能逆料。我輩不可貪天之功,惟有益自警惕,格外努力,切不可稍生怠惰輕忽之心。」

  「是。」屬官齊聲答應。

  「運河如何?」林則徐說,「我一路來,水勢很急,東西兩岸的堤防,不會出險吧?」

  「運河水勢之急,自然是因為湖水盛漲的關係,不過湖水入運河都是清水,經東堤流入長江,去路甚寬;而且近來天氣晴朗,風亦不大,所以江潮較小,決不會出險。」

  「這就是說,全黃入湖,對運河、長江都不生重大影響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這又是邀天之福。如今距霜降不遠,水勢消落在即,應該不至於再生大患。不過下游淹水不免,應該趕快查報災情,如果要賑濟的話,我得及早出奏。」

  「依卑職看,還不必奏請賑濟,原因有二:第一,淮揚一帶秋收,向來比蘇、松、常、鎮各府來得早,如今各鄉新穀都已登場,雖非豐年,但亦不是歉收,至少民食可以無憂。」

  「喔,新穀已經登場!太好了。第二個原因呢?」

  「張河帥親自在於家灣督修缺口附近的堤防,雇用民夫甚多;堤工要用大批草料,新穀的稻草亦可賣錢。如說要及時賑濟,南河歲修亦等於以工代賑,不必另外請賑了。」

  這在林則徐來說,更是一大安慰,當即親自草擬奏章,在行館拜發,同時決定在揚州暫駐,因為深知皇帝最重視的是河防漕運,估計日內必有詳細指示的上諭,同時推斷陶澍必定已自江西九江,折回江寧,是否會北上淮揚,或在江甯坐鎮指揮,都該在揚州等候消息。

  果然,兩天之內,連接三道上諭,都是由江寧督署專差送來的抄本,第一道是命陶澍「將案內人犯嚴審定擬具奏。所有全案逸犯,務須飭屬密速掩捕,細心嚴鞫,盡法懲治,毋任一名漏網,倘有不盡不實,致將來另生事端,惟陶澍是問。」第二道是派工部尚書穆彰阿「馳往江南,會同總督陶澍,查辦事件。」顯然的,查辦的就是奸民挖堤事件。

  第三道是處分失職官員,計分兩類,一類是河督張井、淮揚道王貽象,以及汾河武官中階級較高的參將、遊擊等,革職留任,在工效力,等缺口堵塞後,再作處置;品階較低的文武官員,如桃南廳通判田銳、桃源縣知縣劉履貞,以及河營的守備、千總、把總等,不但革職,而且「枷號河幹」,缺口一日不復,項上之枷一日不去。

  接著,蘇州派專差送來一道上諭,是林則徐奏報九月初二自江甯啟程赴淮揚的批覆,說陳端等挖堤是「希圖地畝受淤」的話,「殊不足信。且奸匪不止此數,自必另有為首之人,別圖不法情事,均應徹底根究。」以下的指示與指示陶澍者相同,只多加了幾句話:「該撫俟陶澍到後,將全案人證交陶澍辦理,該撫再回江蘇本任。」

  這時林則徐才完全明白,皇帝認為陳端挖堤,或許有意圖造反的逆謀在內。這一來,挖堤之事便成了頭等「欽命要案」,非同小可,第二天便改乘輕舟逆水行纖,晝夜不停,趕到清江浦。

  清江浦即是淮陰,是韓信的故里,亦是他封淮陰侯的采邑,至今還有一座「韓信城」,相傳是他受封時所築。淮陰西北又有一座「韓王莊」,輿地書上說韓信的住宅、墳墓皆在此,這是有疑問的,因為韓信為漢高祖先封為齊王,複又徙楚,都下邳,即徐州,但韓信有謀反之意,漢高祖用陳平之計,親自擒獲韓信,械系至洛陽,赦免韓信,並封為淮陰侯,所以從任何方面來說,「韓王莊」的韓王決不會是韓信。

  這位「韓王」可能是指兩個人之中的一個,秦滅六國,韓國十一傳而亡,漢高祖得天下以後,「三世相韓」的張良,請漢高祖立韓襄王的一個孫子為韓王,此人亦名信,《前漢》書三十三,標題即為《魏豹、田儋、韓信傳》。後世史書,為了避免與淮陰侯韓信混淆,多稱之為「韓王信」。

  但更可能的是:此韓王是指宋孝宗朝追封為蘄王的韓世忠。宋室南渡以後,韓世忠曾以八千人大破金兀朮的十萬之眾,號稱「中興武功第一」。其後,韓世忠以「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」守楚州,即今淮安、淮陰一帶。韓夫人梁紅玉亦佐夫守楚州,在韓信城之東築新城,以備金兵,至今此處猶存有梁紅玉祠,俗稱「七奶奶廟」,因為梁紅玉排行第七,只不知這是她未歸韓世忠之前的排行,還是在韓世忠的姬妾中行七?

  清江浦地當南北孔道,為河督駐節之處,亦是淮北鹽商薈集之地,又因為「清口」的緣故為漕船所必經,河鹽漕三者並集,繁華不遜於揚州,清江上下數十裡,五方輻輳、肩摩轂擊,市容十分壯觀,天下名產,都會在這裡出現。豪門巨賈、食客如雲,如今雖因綱鹽改票,鹽商的景況,大不如前,但在河上、漕運上的官門,豪奢如昔,尤其是南河總督的屬下,絲毫不受鹽務改革的影響。

  南河河工的歲修經費,每年四百五十萬,所謂歲修指平時經常性的維護,如果漫溢決口,另外奏請撥給專款辦理,一撥就是上百萬。光說歲修經費四百五十萬兩,一切工料費用在內,用不到一百五十萬,其餘三百萬兩,便可任意浮銷,當然應酬的費用是少不了的,所以清江浦遊士之多,居兩淮之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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