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蘇州格格 | 上頁 下頁 | |
三〇 | |
|
|
「陳相公請裡面坐。」接著吩咐那小姑娘:「阿青,預備好茶。」說完,她回身先走,陳鑾自然而然地跟了進去。 這是一個河房,中間一個大廳,兩旁有好幾個房間,不時有濃妝豔抹的女人進出,帷簾深垂之中,偶爾也傳出來男子的笑語聲。陳鑾知道是到了甚麼地方,不想多作逗留,所以並不落坐,只將金釵放在桌上,便待離去。 「我叫小紅。」紅衣女子落落大方地自述姓名,「陳相公,你請坐,我有話說。」 倒要聽聽她有何話說?陳鑾坐了下來,隨即便有人擺上來四個高腳銀果盤;小青捧來茶盤,上前一把青花瓷茶壺,兩隻青花瓷杯,卻不是一般門戶人家待客的蓋碗茶。 「這不算你打茶圍。我這茶是六安瓜片,不壞,你請嘗嘗。」說著,小紅親自斟了茶,捧到他手上。 「多謝,多謝。」 「聽陳相公的口音是湖北人?」 「是的。我是湖北江夏。」 「陳相公住在南京?」 「不!」陳鑾不假思索地答說,「我最近才來。」 「是投親,還是訪友。」小紅問說:「遇見了沒有?」 這話立刻使陳鑾想到,自己必是一副落魄的形象,以致小紅猜想他是投親訪友不遇;當下答說:「我既非投親,亦非訪友,只是路過南京,想逛一逛而已。」 小紅微微一笑,然後問說:「逛夠了沒有?」 「唔,嗯,嗯。」陳鑾含含糊糊地敷衍著。 「如果逛夠了,何不早早回江夏?十一月了,看你衣衫單薄,倘或凍出病來,沒有人照料。家鄉老親盼你不到,亦會擔心著急。陳相公,你倒想呢!」 陳鑾不由得想到倚閭的老母,熱淚盈眶,但強忍著答說:「多謝你關心,我也快回去了。」 「陳相公目前耽擱在哪裡?」小紅又說:「想來是狀元境的客棧?」 「是。」 「哪一家?」小紅緊接著說:「我有一封信,想趁陳相公的便帶到江夏。」 「這——」陳鑾遲疑了一會才說,「好,把信交給我。」 「信還沒有寫呢!還有一點針線,都等今天晚上收拾好了,明天送到陳相公的客棧裡來。」然後又問: 「哪一家?」 陳鑾無奈,只得答說:「長髮客棧。」 「是了。明天上午請陳相公不要出去,我還有幾句話,要請陳相公帶去。」 陳鑾答應著告辭而去。第二天上午,陳鑾坐在屋子裡,聽得店夥在說:「喏,就是這裡。」接著門被推開,門口出現了小紅與阿青的影子。 「請坐,請坐!」陳鑾高聲喊道:「夥計,請你泡壺茶來。」 「你別張羅!」小紅回身吩咐阿青:「你在外面等我。」 她進得房來,徐徐解開包在頭上的香絹,同時環視著打量了一番,方始在窗前坐了下去。 「陳相公,雖然萍水相逢,也是前世的緣分;陳相公,恕我冒昧,我看你是要流落在南京了,到底有甚麼不得意的事,何妨跟我說一說。」 陳鑾支支吾吾地無以為答;最後才說了句:「一言難盡,我亦羞於啟齒。」 小紅歎口氣,「你不肯說,我亦不便勉強。」她說,「陳相公,我從小生長在秦淮河,甚麼樣的人都見過,昨天我看你來來回回在釣魚巷走了三趟,心事重重,都擺在臉上,不過,我看你決不是沒出息的人。那支金釵,是我故意叫小青丟在那裡試你的,如果你撿到了藏起來,我算是送了你幾兩銀子,做了一樁好事;不過我想你不會;果然,你是誠實不欺的君子人,越發使得我想幫你一個忙。如今我也不來問你的來蹤去跡了,我有十兩金葉子,送你做個回江夏的盤纏——我想我沒有猜錯,你大概連回家鄉的盤纏都沒有;剛才我問櫃上,你只付了兩天的房飯錢,可見——」小紅沒有再說下去。 陳鑾做夢也沒有想到,竟有這樣的奇遇;楞了好一回,終於說了:「窮途落魄,蒙你援手,此恩此德,沒齒難忘。既承你看得起我,說我不是沒有出息的人,我想我將來總有報答你的一天。至於這回到南京來,實在是比投親不遇,還要令人難堪。」 接著,他將查家悔婚,以及來索庚帖的事,細說了一遍;小紅問道:「那位查小姐是怎麼個態度呢?」 「我沒有問,也無處去問。我想她大概不知道有這麼回事。」 「陳相公,你做錯了。」小紅說道:「你該學《珍珠塔》裡的方卿,先想法子跟查小姐見個面。」 《珍珠塔》是蘇州最近興起來的一部彈詞,方卿與表姊陳翠娥自幼訂婚,後來方卿家道中落,陳翠娥之母,亦就是方卿的姑母勢利悔婚;陳翠娥經由侍兒安排,與方卿見了面,贈以珍珠塔及川資,供其上京赴考的故事。陳鑾不知道這部彈詞的內容,但料知與自己當前的遭遇有關,想想「休回母家」那四個字,似乎說得過分了些。 「事已過去,徒悔無益,不必談她吧。」陳鑾一面說,一面從腰際解下一個古色斑斕的玉珮,遞了過去,同時改了個親而又尊的稱呼:「小紅姊姊,聊表寸心。」 這是沿用「漢皋解佩」的故事,表示定情,小紅雖不知道這個典故,但民間唱本上的所謂「私情表記」是懂的,但裝作不解,看了他一眼,默默地收下了。 「啊,」小紅突然想起,「談了半天,陳相公,我還不知道你的台甫呢!」 「喔,我寫給你。」陳鑾臨時寫了一份名帖,名字以外,還有江夏老家的地址。 「陳相公,你結清店帳,早早動身吧!老太太在盼望。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