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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　　「誰的信。」盧蔭文在一旁問。

　　「你看！」

　　等盧蔭文將信看完，只見他連連冷笑；劉鳳誥不免詫異追問，「哼！」盧蔭文複又冷笑一聲：「本朝出過權相，如今看來要出奸相了。」

　　「這話從何而來？」

　　「托中堂不識漢文，皇上怎麼會派他監修實錄，是出於孟德後人的密保；他說，托某人一向習勞，先帝在日，沒有一年不奉使在外，如今退出軍機，恭理喪儀的差使亦免了，他是閒不住的人，不如把原來派他的監修總裁官的差使，改派托某人，讓他每天到實錄館去坐鎮，就沒有人敢躲懶了。皇上深以為然，但怕他不識漢文，會說外行話。孟德後人一力擔承：有臣在。這樣才定局的。後來托中堂去請教他，他說：恭修實錄，最緊要的一件事，就是看稿本，汪瑟庵是榜眼，你託付他沒有錯。」

　　「瑟庵」是汪廷珍的別號；「孟德後人」則隱一個「曹」字，聽盧蔭文竟不屑稱之為「曹中堂」，可以想見其憤懣之情，劉鳳誥便勸慰他說：「你不必為我生氣，這種事還算不上宦海波瀾，何妨一笑置之。」

　　「我不是氣別的，他一則籠絡托中堂，再則對你有個推託，這種事做了也就做了；不該做了還說嘴，明知道汪瑟庵從不肯保薦人的，不該還說你們是同年，當面欺人，還讓你無話可說。真是盧杞、李林甫之流亞！」

　　劉鳳誥不作聲，沉默了一會，歎口氣說：「此番歸志已決。我真是悔作出岫之雲。」

　　「回去也好！在京已經沒有意思了。不過，你兩手空空，怎麼回去？總不能一回家就變產，或是舉債。」盧蔭文很熱心地說：「你先別急，我來找幾個人商量一下看。」

　　「足感盛情。」劉鳳誥拱拱手說：「不過，君子愛財，取之有道，第一——」

　　「我知道，我知道。」盧蔭文搶著說：「第一，取不傷廉；第二，不食嗟來。是不是？」

　　「還有第三，無功不受祿。」

　　聽得這一個限制條件，盧蔭文面有難色；但忽然間眉掀目舒，似乎有了計較。但他既不說，劉鳳誥亦不便動問，好在這不是很急的事，且擱下再從長計議。

　　其時秋已漸深，景象蕭瑟，益發增添了劉鳳誥落魄京華的愁緒，鎮日沉湎在醉鄉；這天黃昏，正在胡同口的「大酒缸」上獨酌時，突然發現老僕帶來一位不速之客，正是經旬未晤的盧蔭文。

　　「如何？」劉鳳誥起立相迎，「不嫌委屈，就在這裡領略一番屠沽風味？」

　　「很好！」盧蔭文四周看了一下，「我們挪個地方，便於講話。」

　　於是將座頭移到牆角比較偏僻之處，盧蔭文一面喝酒，一面告訴劉鳳誥，他去找過幾個比較闊的同年，都認為劉鳳誥再留無益，賦歸是明智之舉，但告病的摺子，以留到明年三月間，仁宗奉安易州昌陵以後再遞為宜，因為嗣君本來就是謹小慎微的性情，加以驟蒙寵任的曹振鏞，專門教導皇帝吹毛求疵，藉小故示大權；劉鳳誥受先帝特達之知，如今山陵未安，亟求還鄉，毫無依戀之意，倘或被扣上一頂「辜恩」的大帽子，豈非有冤無處訴的事？

　　「好！我准定明年春天出京。」

　　「再有件事，天造地設等著你來動手。」盧蔭文很興奮地說，「實在巧得很。」

　　「到底甚麼事？看看我幹得了、幹不了？」

　　「一定幹得了。陝西巡撫朱勳請你做一篇送人的壽序，潤筆從厚。」盧蔭文又說：「此既非嗟來之食，亦非無功受祿；朱中丞宦囊甚豐，潤筆多要些，亦是取不傷廉，而況文章無價，根本無所謂傷廉不傷廉。我已經替你答應下來了，你的意思如何？」

　　「你已經替我答應了，我還能說甚麼？」

　　盧蔭文失笑了，「我問得沒有道理。這且不談。」他從身上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來說：「這是壽翁的事略，你帶回去看；我先要跟你談談朱中丞發跡的經過，你聽說過沒有？」

　　「沒有。」

　　「其事頗堪下酒，你先喝一杯。」

　　劉鳳誥如言幹了酒，盧蔭文也陪了一杯，然後慢條斯理地說：「這朱勳是江蘇——」

　　朱勳是江蘇靖江人，本是個監生，賦性熱中、急於入仕，便捐了個按察使經歷，分發到陝西。到了西安一打聽，才知道前面有兩個人在候補；按察使經歷，只得一個缺，輪到他遞補，不知在何年何月？

　　但朱勳並不氣餒，依舊勤慎當差，他的儀錶口才都很過得去，還有一項長處是，待人接物，顯得十分熱心懇切，在西安官場中的人緣極好，上官亦往往另眼相看，因此，缺雖難補，差使卻始終不斷，按察使經歷亦是七品官兒，所以候補知縣能當的差使，他亦能當，曾經幹過官錢局的提調，雖只短短八個月的工夫，也撈進了上千銀子的「外快」，排場亦就比那班「聽鼓轅門」的「磕頭蟲」不大相同了。

　　有一天朱勳接到一封信，是他岳家寄來的，說他的岳母病中思女，竟至不能成眠，希望朱勳能派人護送他妻子，歸甯省母。這一下，突然觸動了朱勳曾經起過的一個念頭，不由得在心中自語：這不就是機會來了嗎？於是整整盤算了一夜，打定了主意，派跑上房的聽差孫福送他太太回去。

　　動身的前一天，朱勳將孫福喚到他的書房，關緊了房門，指著堆在桌上的八個大元寶說：「你明天一走，就不要回來了！連人帶銀子，都是你的。」

　　孫福駭異莫名，結結巴巴地說：「老爺，我不知道你說的甚麼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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