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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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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有個兼營鹽業的藩司衙門書辦,姓徐,獨子徐步鏊勤奮好學,是個秀才,劉鳳誥蒞任後,舉行歲試,將徐步鏊取在前列,補了「廩生」。俗稱秀才的生員,有好幾種,廩生有名額的限制,一補上了,往往終身衣食無憂,因為「童生」考秀才,照例須廩生作保,稱為「廩保」,保證應試的童生,並未冒籍、頂替、捏造姓名等情弊,以及身家清白;做一個保照例要收謝禮,積少成多,數目可觀。 徐步鏊家道厚實,不在乎廩保的收益,所以參加了嘉慶十三年恩科的鄉試,而且志在必中;聽說監臨是由學政劉鳳誥代辦,認為有機可乘,便托一個江西籍的「鹽庫大使」嚴廷燮去見劉鳳誥關說。嚴廷燮表示,徐步鏊目前有病,鄉試考三場,恐怕支持不下來;他的業師叫沈晉,今年亦應鄉試,如果能與沈晉「聯號」,誼屬師生,即可獲得照應,徐步鏊中了以後,一定會「報恩」。 其實,徐步鏊已先「報恩」——行過賄了,賄款是由劉鳳誥的僕人所收,劉鳳誥是否知情,不得而知,但歷來科場弊案,類此情形,一筆帳都記在考官頭上;因為考官受賄,不會親自收受賄款,都是由幕友或僕人經手之故。 只要受了賄,便是法無可逭的犯罪;就算不受賄,劉鳳誥的過失也不輕,因為就士子舞弊來說,最穩當的辦法,自然是向考官花錢「買關節」;其次就是「槍替」,這也有好幾種方式,一種是「外應裡合」,預先請好時文高手,在外待命,題目一下來,立即傳出場外,做好文章再傳進來,照樣騰正,當然,這得預先買通場中好些執事,掩護接應,尤其是管號舍的「號軍」。 一種是冒名頂替,乾脆請槍手代為入闈,卷子上填的是自己的姓名年籍,槍手中了,就是自己中了,但這個辦法,難期周密,形跡稍涉疑問,就會敗露,而且牽連必然甚廣。再有一種是與槍手同時入闈,但號舍不同,關防嚴密,槍手做好了文章,要傳遞給士子,極其困難,因此,若能與槍手聯號,一切困難窒礙,就迎刃而解了。 這需要經過周密的佈置,也就是需要打通重重關節。首先是卷號,向例每一場的前一天,由監臨召集「受卷」、「彌封」、「謄錄」、「對讀」四所官員,分手戳印號舍字型大小,於卷面及號簿同時印用,號舍用千字文編序列,每一列十餘號,即十餘間,如「地五」即地字型大小第五間,號戳預先抖亂,隨檢隨印,不准閱看,以防作弊,所以要印成聯號的兩卷,非預先安排不可。其次是領卷,每場當天寅時起開始點名,大門分中、左、右三門,監臨點中路,提調、監試點左右兩門,點進後隨即領卷,卷子迭置,並不按次序排列,自上而下,拿到那一卷,就是那一卷,所以某一士子某一場會是某一號,誰也無法預知,既然如此,聯號的兩卷就必須預先迭放在一起,而且士子與槍手,應該按照約定的時間,同時受點進場,才能恰好領到聯號的卷子,如果聯號到了,而人未到,必須耽誤;去得早了也不行,發卷者不能從中間特意抽出聯號卷子來發。總之,配合稍欠周密,即易僨事。不過有作為闈官之首的監臨,作主擔待,自然一切都好辦了。 當然,徐步鏊的錢沒有少花,「四所」的官員,得了好處的很多。由於事情很順利,徐步鏊得意忘形,口舌難免不謹,以致流言四起,甚至傳說,已預定徐步鏊為解元。 這些流言很快地傳入劉鳳誥耳中,心想大事不妙,如果徐步鏊中了,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,一經徹查,聯號的弊端必將水落石出,幸好內外簾官,包括房考在內,都是由監臨自全省正途出身的州縣官中挑選到省,再經考試,視成績分別派差,所以要採取彌補的措施,並不困難。他從「內收掌」處查到那兩本聯號卷子的下落;緊接著向分到聯號卷的房考查問,也虧得尚未「呈薦」,得以擱了下來——主考是由房考「薦卷」,經覆閱後定去取;房考不薦,主考根本看不到試卷。 真相既明,三欽差密商覆奏的辦法,決定隱去已經受賄這一節,其餘照實直陳,結論是「劉鳳誥未經得受財物,無贓可計,照例擬流,請發伊犁。」也就是充軍到新疆伊犁。得旨:「劉鳳誥學問尚優,仰蒙皇考高宗純皇帝特加賞拔,迨朕親政後,由學士用至侍郎;又因恭修皇考實錄,錫以宮銜,屢畀衡文之任,疆荷恩施,極為優渥,當如何潔己奉公、勉圖報效,乃伊竟敢於科場大典,有心舞弊,試思監臨大員,原藉以彈壓糾察,今轉聽受人情,印用聯號,若徐步鏊萬一僥倖,自思當得何罪?昧良辜恩,莫此為甚,托津等照例擬流,請發伊犁,尚覺稍輕,劉鳳誥著革職拿問,交刑部嚴審具奏。」 刑部以原擬之罪,請比照「官吏未按財物枉法、杖一百、流三千里律」,加重發往伊犁效力贖罪,由「流三千里」改為「充軍邊遠」,業已加重;再加便成死罪,而大清律有「加罪不入於死」的明文規定,所以請仍照原擬。皇帝平時頗留意律例,「加罪不入於死」的規定,自然知道;在交刑部嚴審時,對如何加重,其實已胸有成竹,但為了彰明法治,不能不有「交部」這一道手續;在刑部覆奏後朱批:「伊犁路途雖遠,而地方近成繁庶,轉得在彼安處,著改發黑龍江效力贖罪。」此外阮元革職,但另賞編修職銜,從頭做起;提調、監試「於監臨舞弊,不能覺察舉發」,分別降二級調職;禍首徐步鏊、嚴廷燮亦發邊遠充軍。 劉鳳誥起解到黑龍江以後,頗受黑龍江將軍的禮遇;嘉慶十八年,劉鳳誥為將軍代撰元旦賀表,皇帝一看就知道了,對左右說道:「這是劉鳳誥的手筆,文章比從前更好了,莫非窮而後工?」以此一念,將劉鳳誥赦回家鄉;嘉慶廿三年又賞給編修,命來京供職。但在翰林院,連掌院學士都是後輩,他又何能跟比他年輕二、三十歲的編修、檢討在文字上作競爭?同時,掌院也不敢派他的差,自然也不必上衙門,帶著一個老僕,住在宣武門外江西會館,交遊極稀,益覺無聊,不斷在作告病回鄉的打算。 不道冷鑊中爆出熱栗子,這天突然聽說「曹中堂來拜」,身在室中,加以衣冠未具,不知如何接待?倒是他的老僕有主意,出面替他擋駕,說「家主人訪友去了,一回來,立即到曹中堂府上請安。」隨後,劉鳳誥便換了公服去回拜曹振鏞,談起來才知道是為開實錄館的事,向他請教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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