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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時的浙江巡撫是劉鳳誥的同年,出身揚州府儀征縣一位武將之家的阮元,此人亦是以文字受乾隆的特達之知,乾隆五十六年翰詹大考,試兩文一詩,兩篇文章的題目是:《擬張衡「天象」賦》;《擬劉向「請封陳湯、甘延壽」疏》。詩題是「眼鏡」,得「他」字。阮元的一賦一疏,極其博雅,閱卷的大臣無不讚賞,但有個僻字,都不認識,疑為筆誤,因而置於三等;後來有人查字書,方知不誤,於是改列為一等第二名。

  翰詹大考,共分四等,一等限定只有三名,例得超擢,如果是三等,雖不分名次,但排名有先後之分,排名在後者,可能降級,所以出入關係極大。及至進呈後,乾隆將阮元擢升為一等第一名,面諭閱卷大臣說:「第二名比第一名好,『疏』更好。」其實他是違心之論,乾隆所激賞者,尤在那首五言八韻的試帖詩。

  試帖詩或稱「試律」,扣題要扣得緊,須運用典故,自正反前後各方面去形容,腹笥不寬,無法鋪敘,必落下乘。眼鏡是明朝從西洋傳入中土的,根本沒有甚麼典故;加以「他」字是一個極險的險韻,要押得工穩,頗為不易,但阮元舉重若輕、遊刃有餘,押「他」字的一聯是:「四目何須此?重瞳不用他!」這是「頌聖」,原來乾隆的體質,秉賦特厚,晚年雖不免重聽,但視力未減,可以不用眼鏡,堯四目、舜重瞳,恭維皇帝如堯舜之意,雖晦而實顯。及至召見時,阮元以他的姓名與殷朝的賢相伊尹相比,為皇帝斥為狂妄,不道阮元的口才亦很了得,從容答奏,自道他勝於伊尹,因為「伊尹所事的是無道的太甲;而臣所事者為堯舜。」這就越發博得皇帝的賞識,將他自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,超擢為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。乾隆皇帝對識拔阮元一事,極為得意,曾對左右說道:「想不到我過了八十歲,又得一士。」

  他是第二次任浙江巡撫,這年——嘉慶十三年戊辰,皇帝五旬萬壽恩科鄉試,阮元本應入闈擔任監臨,因為在寧波一帶,主持剿治海盜,奏請派員代辦,通常都請以藩司代勞,但亦可由學政擔任,阮元是奏請以學政劉鳳誥代辦監臨。

  到了下一年的八月,禦史陸言上折參劾劉鳳誥,說他「性情乖張,終日酣飲,每逢考試,不冠不帶,來往號舍,橫肆捶撻。上年鄉試,該學政代辦監臨,遍往各號與熟識士子,講解試題,酌改文字,饋送酒食,以致眾士子,紛紛不服,將生員徐姓等刊刻木榜,遍揭通衢,並造為聯句書文。」在此以前,皇帝亦曾接到密報,心知確有弊端,但一直未發,而此時亦仍有顧忌,先採取了一個保全阮元的措施。

  因為學政劉鳳誥監臨失職,固難課巡撫阮元以保舉非人之罪,但監臨在闈中有法所不許的行為,且經士子訐告,阮元如果不聞不問,便是溺職,尤其是監臨不派藩司而派學政代辦,他更應加意稽察;倘或能據實參劾劉鳳誥,猶可免議,否則即難逃包庇同年,以私害公的罪名。

  於是皇帝親筆寫了一道朱諭示阮元:「朕聞劉鳳誥沉湎於酒,任性妄為,罵詈教官、生員,以致下人肆行亂法等事。汝系巡撫,又系伊同榜,必應嚴參,以示大公於天下;若意存徇庇,恐汝不能當此重咎。」

  這道朱諭由軍機處照錄,以「廷寄」飛遞阮元。不道阮元親繕的覆奏,將劉鳳誥辨得乾乾淨淨,說他「實無使酒情事,惟代辦文闈監臨,場規從嚴,士子懷恨,致滋物議。」

  劉鳳誥在浙江的口碑不佳,皇帝曾垂詢過好些清廉方正的浙江京官,大致都如陸言參折中所說,所以一見阮元的覆奏,決定派員徹查,派的是正在江南查案的軍機大臣戶部侍郎托津,及刑部侍郎周兆基、光祿寺少卿盧蔭溥。其中周兆基,正就是上年浙江鄉試的正考官。

  等周兆基與盧蔭溥出京到了杭州,在江蘇的托津已先抵達;三個人先密商進行的步驟,托津說道:「周公是去年浙江的主考,如今奉派查去年的科場弊案,這表示弊竇完全出在『外簾』,與『內簾』無關,此為皇上的深意,我們不可不仰體。」

  「是!」盧蔭溥說:「今年是皇上五旬萬壽,慶典正在籌備,興起大獄,殊非所宜。照我的揣測,皇上亦決不願見劉金門罪至大辟;因為不獨五旬萬壽、見刑戮犯忌,而且劉金門是恭修先帝實錄手定稿本的人,忽然說因科場案舞弊而被誅,難免成為話柄,譬如只要有人說一句:『喔,修乾隆實錄的,原來是這麼樣一個人!』試想,皇上心裡會好過嗎?」

  「說得是!」托津深深點頭:「我們儘量查清楚,據實覆奏;不過,如有可以論死的罪證,要好好斟酌,想法子打住不提。」

  「如果是這樣就好辦了,我想請南石兄,不妨以翰林前輩的身分,跟劉阮兩位說明白,請他們說實話,以便早早覆奏。」

  「我贊成。」

  原來別號「南石」的盧蔭溥,眼前談功名遜于阮元;但論科名卻是早于阮元,他是乾隆四十六年的翰林,早于阮元三科。

  這樣一種身分與阮元打交道,態度可卑可亢,可軟可硬;等到盧蔭溥實告他們的決定,並剖析利害得失以後,阮元歎口氣說:「也不是我敢包庇同年,先是不知道,總以為劉金門名士氣太重,行事不按規矩,加以浙江的士子不好惹,愛用文字刻薄學政、考官,天下聞名,所以外面的傳言,雖有所聞,不以為意,後來才知不然,可是案情忒重,如果參奏,必興大獄;倘或以重為輕,反自蹈掩飾殉庇之罪,進退兩難,以致因循下來。」接下來,阮元盡其所知,對盧蔭溥作了坦率的陳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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