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 |
八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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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他視死如歸,侃侃而談的氣概;堂上三座,都為之震懾了,你看我,我看你,相視無語。 徐錫麟卻又開口了:「新甫死了沒有?」 新甫是恩銘的號。聯裕答說:「沒有。不過輕傷,醫生看過,不要緊了。明天要親自審你!」 聽說恩銘未死,徐錫麟大為沮喪,將頭低了下去。然而聯裕卻正合了「言多必失」這句話,再說下去便露了馬腳。 「你知道不知道犯了什麼罪?」聯裕說道:「明天要剖你的心肝!」 當年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,便是剖了張汶祥的心肝致祭的。徐錫麟恍然大悟,昂首大笑:「這樣說,新甫是死掉了!新甫一死,我志已償;粉身碎骨,亦所不惜,區區心肝,何暇顧及?」說到這裡,拿手指著聯裕:「你幸而不死!」 這談笑之間所比畫的一個手勢,使聯裕聯想到徐錫麟刺恩銘的那一幕。自己嚇自己,突然一哆嗦,幾乎從椅子上翻了下來。 「其實殺你又有什麼用處?」徐錫麟說:「我本來想先殺恩銘,其次殺端方,再下來殺鐵良、良弼。」 端方是兩江總督,鐵良和良弼都負督練新軍之責;這三個人在滿族中算是很能幹的人,所以成為徐錫麟想要翦除的目標。相形之下,殺聯裕毫無用處;這是卑視的表示,然而聯裕已噤不能出聲了。 「你平常常見恩中丞,為什麼不在簽押房行刺,遲到今天才下手?」 馮煦的這一問,正給了徐錫麟表明宗旨的機會,「簽押房是私室,學堂是公地。」他凜然答說:「大丈夫做事,光明磊落,要教眾目昭彰。」 「你到底有多少同黨?」 「沒有。」 「學堂教習之中有同謀的沒有?」 「這些人為衣食起見,沒有一個可以跟他們商量革命計畫的。」 問到這裡,馮煦對徐錫麟的觀感一變,第一、他只是排滿,並不想殺漢人;第二、不亂攀扯不相干的人,使得他處理這一案可省許多事。當然最主要的是,他的大丈夫氣概,不能不令人由衷生出敬意。 因此,馮煦命值堂的差役拿紙筆給徐錫麟,自己用很客氣的態度說:「可以不可以請你自己寫幾句話,當作結案的供詞?」 「這有何不可。」 於是徐錫麟得到一個座位,堂堂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自白書,就算了案。接著提審馬宗漢,他亦跟徐錫麟一樣,從容慷慨,一無所懼。 退堂以後,司道聚議處刑的辦法。聯裕主張援張汶祥刺馬之例,剖心致祭。首縣勞文琦附和其說;但馮煦表示反對,他認為斬首是國法,剖心是私刑,不能以私廢公。 話說得義正辭嚴,無奈刑名大權在臬司手裡,而且有例可援,終於定議:先斬首,後挖心。當夜在巡撫衙門的東轅門下就義。馬宗漢當然也是遲早不免一死。 * * * 安慶之變,第二天的上海各報,就有記載;浙江官場亦已從北京、安徽、南京各處接到密電,預備興起大獄。而在紹興的秋瑾,直到六月初一看到來自上海的報紙。才知道徐錫麟事敗成仁——這應該不算意外,但對秋瑾來說,卻是異常沉重的打擊,問天無語,有淚難彈,一顆心被撕成碎片了。 大通的學生,當然要向她討主意。都以為事急如此,不能束手待斃;不如即日舉事,先殺知府貴福,佔領了紹興,再作道理。秋瑾到底是婦人,始終不忍向於己有恩的貴福下手,堅持分頭並舉的原議,雖然金華會黨,已近乎解體;處州亦無發動的消息,但嵊縣的王金髮,她認為是可靠的,一定要等他帶人到了再起事。在這個決定之下,她挑選了二十幾個學生,遣派到杭州,分頭埋伏;打算著紹興得手,渡江攻佔省城時,這二十幾個人便是內應。 其時紹興的士紳中,認為秋瑾不守婦道,傷風敗俗,因而深惡痛絕的胡道南等人,已經向貴福提出警告:倘無決斷,必貽巨禍。貴福鑒於安慶之變,悚然心驚;微服宵行,趕到省城去請兵。浙江巡撫張曾敡,派巡防營統領李益智率領第一標南渡「剿匪」;怕第一標中有革命軍,出發之前,每一個兵的身上都搜查過,形成了極大的騷擾。 因為如此,消息外泄,秋瑾得以預先將槍械移去。接著王金髮由嵊縣如約而至,商定六月初十舉事。等他一走,巡防營的第一標已經開到了;大通的學生都勸秋瑾出走,她端然不答,徐錫麟一死,她義不獨生了。 秋瑾就是這樣子束手被擒;由貴福與山陰、會稽兩縣會審,她侃侃而談,承認自己是革命黨。等到叫她自書供詞,她只寫了七個字:「秋風秋雨愁煞人!」 僅僅自承革命黨,並無死罪。但秋瑾以婦人之仁不忍向貴福下手,而貴福卻必欲置之於死地;匆匆羅織成獄,在第三天淩晨四點鐘,處決了秋瑾,暴屍道路,紹興竟沒有人敢出面收屍;直待吳芝瑛從上海趕到,方始收殮遺骸,葬在西湖斷橋附近,英靈與名湖同垂千古。 【第十四章】 安徽和浙江的起事失敗,並不足以使遍佈海內外的革命黨人氣餒;相反地,再接再厲,前仆後繼的義舉,沿海如廣東、內陸如四川,相繼發生;尤其是兩廣方面,由於逸仙先生在河內親自經營的緣故,更顯得聲勢驚人。 逸仙先生是杏花時節到河內的,設機關于甘必達街六十一號。輔佐他的,文有胡漢民、武有黃克強,而組織革命武力則倚重廣西的遊勇。 所謂遊勇,是裁遣下來的清軍,其中有許多曾隸屬光緒初年中法之戰中,威震南疆的劉永福的「黑旗」之下。有個廣西邕甯人王和順,就當過劉永福的「哨官」。 王和順少負奇氣,胸懷大志,眼看清政腐敗,洪門會黨紛然而起,以反清複明相號召,認為可成大事;於是棄官入會,一方面以俠義結納;一方面用兵法部勒,很快地出人頭地,成為廣西會黨的首領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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