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 |
八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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恩銘左右文武兩巡捕——巡撫的隨從,專管傳達命令,也兼任護衛;一個叫陸永頤,一個叫車德文,還想不到徐錫麟會行刺,只覺得情況有異,急急搖手阻止,而槍聲已經響了。 照徐錫麟原來的計畫,雙槍打死恩銘,順手左右開弓,正好料理了藩臬兩司;同時陳伯手與馬宗漢對付在禮堂前面兩廊「站班」的道州縣官。出以這種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,局面頃刻可定;那知文武兩巡捕橫身一擋,破壞了他的計畫,只有連連開槍;覆在恩銘身的陸永頤,首當其衝,而恩銘雖然身中七槍,卻未傷要害。 徐錫麟一面開槍,一面大喊:「大人放心,大人放心!」所以走廊上的官員,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?直到陳伯平開槍,首府龔鎮湘背上中彈,方始如夢初醒,撈起衣襟,四散奔逃。 在禮堂上,連珠般的槍聲,突然沉寂,接著只見徐錫麟急急奔入左側的辦公室,顯然的,是打光了子彈,藩司馮煦比較鎮靜,匆遽喊道:「來人吶,快把撫台抬走!」 於是拔腰刀在手,虛張聲勢而一直怕子彈無情、不敢上前的戈什哈,一擁上堂,七手八腳地抬起恩銘,背負而逃。陳伯平趕上來放了一槍——這一槍由尾閭上穿,聽得恩銘狂喊一聲,腦袋立刻垂了下來,似乎打中要害了。 這時徐錫麟已重回禮堂。子彈一時找尋不到,只好用刀;出來一看,顧鬆手扶中門,正在向大小官兒指點逃走的方向。徐錫麟勃然大怒,早就命令顧松關閉中門,不想他竟反其道而行,豈不可惡! 顧松一看到徐錫麟的影子,嚇得撒腿就跑;馬宗漢上前一把抓住,拖進門來,顧松面無人色,跪在地上磕著頭乞求饒命。 「漢奸!」 徐錫麟厲聲斥責;接著便是一刀。佩刀未曾開鋒,連劈數刀不死;馬宗漢對準他的後腦一槍,澈底制裁了漢奸。 於是徐錫麟回到禮堂上,拿佩刀拍著公案,大聲說道:「撫台已經被刺,我們去捉姦細。大家跟我去革命!」 這兩句話聽來雜亂無章,有些不知所云;其實是徐錫麟有意這樣說法,本乎「民可使由之,不知使知之」的道理,使得驚愕不解的官生和兵生,越發迷惑,不知所為,才能馴順地服從他的命令。 因此,徐錫麟不容他們多想,隨即威嚴地發口令:「立正!向右轉!開步走!」 隊伍出了巡警學堂,徐錫麟領頭,馬宗漢居中,陳伯平殿后,膽小的學生,紛紛溜走;最後只剩下三十多人,在驚惶困惑的百姓注視之下,直撲軍械局。 軍械局的提調是個候補道,名叫周家煜,接到消息,急急下令鎖倉,將鑰匙投在水溝中,從後門溜走;而徐錫麟已經領隊進了前門,一路走,一路開槍,居中的護勇,死傷累累;其餘的人亦都逃得光光,革命軍完全佔領了軍械局。 但是,革命軍無法利用軍械局的槍炮;倉庫鑰匙遍找無著,只有抬來幾枝大木頭撞門,撞開一處,拉出來五門巨炮,但仍舊不能使用,因為軍械局為了防備意外事件,採取了嚴密的控制措施,炮閂上一樣關鍵性的零件,已被拆卸下來,收藏在別處,以致革命軍無法裝上炮彈。 * * * 恩銘被救回巡撫衙門,還能說話;當時延請教會同仁醫院的英國醫生戴璜急救。檢驗傷勢,一共中了八槍,唇部,左手掌心,左腰,左右腿各處,都不要緊,可能致命的,就是陳伯平所開的一槍。戴璜認為非動手術,取出腹部的子彈,才能有活命的希望。 開腸破肚是件大事,恩銘的兒子咸麟和藩司馮煦都不敢作主;但恩銘雖已不能說話,神志還相當清楚,聽到戴璜的話,用手連連指著自己的肚腹,示意從速剖腹取彈。 在此同時,馮煦已經下令,派新軍及巡防營,包圍軍械局,搜捕革命黨。新軍先到,隊官是徐錫麟的好朋友;相見時,舉槍致敬,毫無敵意。 接續而來的清兵就不同了。一共開來兩營,一營是緝捕營;一營是巡防營,士兵比較壯健,武器比較精良。而巡防營的標統劉貞,本職是撫標中軍,負有保護巡撫的責任;巡撫一死,如果不能將「兇手」捕獲,咎戾更重。所以一到便採取了極猛烈的攻勢。無奈軍械局的圍牆,高大堅固,徐錫麟督飭學生憑險固守,清兵無計可施;由正午僵持到下午四點鐘,清兵死了不少。革命党方面,陳伯平卻不幸罹難了。 「這樣僵持,不是回事!」馬宗漢向徐錫麟說:「事情總歸不成功了,與其坐困而死,不如放起一把火燒掉軍械局。」 「不!」徐錫麟答道:「我們要殺的是滿洲人,如果一燒軍械局,大火蔓延全城,玉石俱焚,那豈不是不辨黑白?」 馬宗漢還在爭持之間,只聽「嘩啦」巨響,圍牆被攻破了一個缺口,清兵蠭湧而入。於是徐錫麟下令撤退;退入庫房,石牆鐵門,更為堅固難攻。 其時藩司馮煦已派候補道黃潤九、首縣勞文琦到軍械局督戰。見此光景,據實回報;馮煦認為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」,懸出花紅:凡能捕獲徐錫麟,賞銀一萬兩。 清兵看在白花花的銀子份上,要錢不要命了;找一處無甚動靜的地方,用飛爪搭住牆頭,攀繩而上,翻下去打開了鐵門,放人進內搜索,找到了徐錫麟的制服軍帽,卻看不見他的人影。料知已經改裝出走,報到巡撫衙門,馮煦與他的同僚,相顧失色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? 就在這束手無策,亂作一團的當兒,報來一個「好消息」:徐錫麟沒有逃出軍械局,只是躲著,已經抓到;馬宗漢亦已就逮。此外抓了二十一個學生夫役。清兵被打死了一百多;學生死傷的不到十個人。 * * * 徐錫麟當夜就被解到督練公所,由巡撫衙門的文案委員趙次山,和藩司馮煦、臬司聯裕會審。 「跪下!」聯裕拍桌吼著。 「你還在那裡洋洋得意!」徐錫麟報以譏刺的口吻,「你當時慢走一步,老早也就死在我手裡了。」 馮煦知道徐錫麟對滿人沒有好感;聯裕此時擺官架子,無非自取其辱,所以拉拉聯裕的衣服,示意住口。然後他看著徐錫麟問道:「恩中丞是你的恩師,你怎麼全無心肝?」 「他待我不錯,我知道;不過這是私惠!我刺他,是為了平天下的公憤。公私要分明。」 「你到底是受誰的指使?」 「沒有人指使我。這件事知道的只有我的朋友陳伯平、馬宗漢。隨同進攻軍械局的學生,毫不知情;當時是我拿槍逼著他們,他們不得已,只好跟我走。總而言之,一人做事一人當,千刀萬剮,在所不辭;只望不要牽累無辜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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