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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犬養對孫逸仙頗為敬愛,除了找到九州煤礦礦主平岡浩太郎,一力擔負他的生活費用外,同時為他介紹認識了許多政界名流,大隈重信、大石正己、尾崎行雄;還有許多在野的志士,最重要的一個,是出於「武士」所蛻變的「玄洋社」、又名「黑龍會」的首腦頭山滿。

  相處既久,犬養毅邀請孫逸仙移居他家;在牛込區馬場下町的犬養家,靠近清國公使館,自然不甚安全。為此,犬養毅在早稻田鶴卷町,租下了一幢花圃占地七百坪的豪華住宅;邀孫逸仙與平山周、可兒長一同住。到了秋天,並且為他取到了東京府所簽發的正式僑居證。

  在橫濱的會務,由於孫逸仙的鼓勵督促,漸有起色了。

  當陳少白在橫濱時,曾提議創設一所學校,教育華僑子弟。馮鏡如深為贊成,著手募款建校;及至陳少白離日赴台,籌備工作形成停頓,此時由於孫逸仙的指導,方始重新積極進行,並定名為「中西學校」。

  不幸地,由於陳少白在孫逸仙未到日本以前的一封信,這所僑校,竟轉入康有為的保皇會手中。陳少白的那封信是寫給康有為的得意弟子梁啟超的,延聘他赴日擔任教席。其時梁啟超正在湖南時教學堂任教,因而介紹他的同門徐勤承之。

  徐勤初到日本,對孫逸仙頗為尊敬。孫逸仙一向推誠待人,認為康有為講學甚久,徐勤是康門弟子,在這方面有經驗、有辦法,訂立課程,延聘師資,在在都可獲得方便,所以寄以充分的信任,讓他擔負建校的主要責任。

  誰知徐勤大權在握,面目盡露,首先將校名由「中西」改為「大同」——這是康門學說的一個「標誌」;接著竟教唆學生,預備拒絕孫逸仙到校。

  孫逸仙並不生氣;付之一笑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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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東京住了一個冬天和一個春天;光緒二十四年盛夏,孫逸仙由東京複回橫濱。因為日本政府收回了「治外權」,外僑可以自由居住;而橫濱畢竟是華僑的集中地,欲求發展,自以此地為宜。

  一到橫濱,孫逸仙便展開了一個極重要的行動,派遣宮崎和平山周到中國,聯合各派舉義;主要的目標是康、梁一派的保皇會,和長江、珠江兩流域的會黨。平山往北,宮崎往南,在北京和廣州兩地展開活動。

  其時正為康有為一派得意之日。光緒皇帝決定變法,新舊兩黨,也就是皇帝與太后各自領導的一党,勢如水火;尖銳衝突的發端,是在四月二十三所下的「定國書」一詔:

  * * *

  欽奉上諭:數年以來,中外臣工講求時務,多主變法自強,邇者詔書數下,如開特科,裁冗兵,改武科,創立大小學堂,皆經再三審度,籌之至熟,始定議施行。惟是風氣尚未大開,論說莫衷一是,或狃于老成憂國,以為舊章應行墨守,新法必當擯除,眾喙曉曉,空言無補。至今日時局如此,國勢如此,若仍以不練之兵,有限之餉,士無實學,工無良師,強弱相形,貧富懸絕,豈真能制挺以撻堅甲利兵乎。朕惟國是不定,則號令不行,極其流弊,必至門戶紛爭,互相水火,徒蹈宋、明積習,於實政毫無裨益,即以中國大經大法而論,五帝三王不相沿襲,譬之冬裘夏葛,勢不兩存,用是明白宣示,爾中外大小諸臣,自王公以及士庶,各宜努力向上,憤然為雄。佩聖賢義理之學,采其根本,又須博采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,以救空疏迂謬之弊,專心致志,精益求精,毋徒襲其皮毛,騰其口說,始可化無用以成通權濟便之材。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,尤應首先課學,著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會同妥速議奏,所有翰林院編修,各部院司員,鑾儀侍衛,後補選道府州縣以下各官大員子弟,八旗世職,各員武職後裔,其願入學堂者,均准其入學肆習,以期人才輩出,宏濟時艱,不得敷衍因循,徘徊援引,致負朝廷諄諄告誡之至意,將此通諭知之。欽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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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於是慈禧太后先發制人,將黃帝的師傅,言聽計從的翁同龢逐出京,回江蘇常熟原籍;起用光緒初年就當過軍機大臣、因案罷職閒居在杭州的王文韶;而最重要的是派她的心腹親信榮祿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,先緊緊抓住兵權及京畿地區的控制權。

  新舊鬥爭自此日甚一日,到了七月間,發展出一個新的高潮,禮部主事王照條陳新政,照規矩必須由「堂官」,也就是各部的尚書、侍郎代奏,而禮部滿漢尚書懷塔布和許應騤怕觸怒慈禧太后,不肯上達,而懷塔布則更奏請處分王照,結果皇帝降旨,將禮部滿漢六堂官以「抑格主事王照條陳」的罪名,一體革職。王照則在「不畏強禦,勇猛可嘉」的嘉許之下,平地一聲雷,跳為「三品頂戴」。

  第二天更有個驚人的舉動,擢用楊銳、劉光第、林旭、譚嗣同為「軍機章京」,承旨、擬旨,直接聽命于皇帝。這等於廢棄軍機處,另外任用四宰相;舊党包括領導者慈禧太后在內,個個觸目驚心,認為非拼命——甚至廢掉皇帝不可了。

  同樣地,新黨包括領導者皇帝在內,亦認為非發動一次政變,澈底摧毀了慈禧太后的權力基礎,不足以使新政實現。

  於是,榮祿的態度,成了關鍵所在。他當然是忠於慈禧太后的;要扭轉這個關鍵,「四章京」在康、梁的指導之下,認為非爭取袁世凱不可。

  袁世凱正以直隸按察使的職銜,在天津小站練「新建陸軍」;這支新銳的兵力,足以決定一切。於是由譚嗣同秘密到天津,夜訪袁世凱,遊說他先誅直隸總督榮祿,然後派兵包圍頤和園,活捉慈禧太后,事成即以榮祿的直隸總督遺缺作為酬謝。

  袁世凱既驚且喜;表面敷衍,暗中告密,將新黨的密謀,在榮祿面前,和盤托出。這天是八月初五;第二天就發生政變,慈禧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,「臨朝訓政」,將皇帝幽禁于南海瀛台,殺「六君子」,拿辦康有為及其黨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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