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 |
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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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王鼎!」皇帝苦笑著說:「你早酒喝得多了,醉了!」接著便命太監,將王鼎硬扶了出去。 到了第二天,王鼎決心犯顏直諫,他認為林則徐並無喪師辱國之罪,不該奪職充軍;尤其是以四品卿銜、發往浙江效力,籌畫防務,十分用心,無緣無故地再次革職,完全是穆彰阿一個人搗鬼。 「這不關穆彰阿的事,」皇帝答道:「林則徐在廣東處置不善,禁煙不曾禁絕,惹起意外糾紛,以致搞成今天的局面,誤國之罪難逃,豈可不加懲罰?」 「人才可惜。如琦善——」 「琦善,」皇帝搶著說道:「辜恩溺職,我已經治了他的罪。」 「也不盡是琦善一個。」王鼎又說:「揚威將軍奕經,在浙東連戰皆北;浙江欽差伊裡布觀望遷延,膽怯不前,已蒙皇上交部議處,可是杭州將軍耆英到京,首先就尋訪伊裡布的家人張禧——」 「這,」皇帝詫異地問:「這是為什麼?」 「伊裡布前在浙江時,令家人張禧暫戴六品頂帶,攜帶牛羊,到英國船上去犒師。英國人回送伊裡布呢絨等物,互通款曲。耆英到京,首先尋訪張禧,其意何居,不問可知。」王鼎越說越憤慨,指著穆彰阿說:「這都是受了穆彰阿的指使,未曾出師,先作求和的打算,所以要把張禧貯存在夾袋之中;耆英是宗室,蒙皇上特簡為杭州將軍,專一方之閫寄,而竟倚恃一名家人,辦理英人的交涉,成何體統?」 「有這事嗎?」皇帝問穆彰阿。 「傳聞之言,不可盡信——」 「如何不可信,你找耆英來對質。」 一個言語從容,一個盛氣淩人,皇帝開始對王鼎不滿,「你讓穆彰阿說完!」他放下臉來,語氣近乎呵斥。 「如今對英夷的處置,宜乎剛柔相濟。而且,用兵之道,變化不一,耆英到浙江,自當遵照聖諭,相機進剿,以張天威。只是英夷兵力不可輕視,如果兵炮未集,不宜接仗,則應有緩兵之計可施。耆英尋訪伊裡布的家人,果有其事,必是這樣的用心。」 「嗯,嗯!」耳朵極軟的皇帝,對穆彰阿的話,覺得相當動聽。 「臣愚昧,」穆彰阿接著又說:「耆英尚應假以事權,以專責成,臣請授耆英為欽差大臣,馳赴浙江省城防守。伊裡布對英夷的內情,較為熟悉,可否請皇上賜以頂戴,交耆英帶往浙江差遣?以收剛柔相濟之效,伏乞聖裁。」 「好!你寫個『奏片』來!」 「穆彰阿的話,完全不對!」王鼎抗聲說道:「臣有愚見!」 「你不必說了!王鼎,」皇帝不悅,離了御座,「你的成見太深。」 「臣不敢。臣是一片赤忱。」王鼎去拉龍袍;皇帝使勁一奪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 這一下,把王鼎氣得說不出話。他認為耆英、伊裡布畏葸無用;穆彰阿卻偏偏保薦這兩個人,而皇帝居然言聽計從!偏聽不明,一至於此,看來非有激切的奏諫,不能挽回天意。 * * * 軍機處的規制,軍機大臣黎明入宮;約在辰時晉見,除非事先請假,從沒有不到軍機處的道理,即令臨時有急病,亦必遣人通知;而這天,平時入值最早的王鼎,等穆彰阿、潘世恩、祁寯藻、賽尚阿、何汝霖這五個軍機大臣都到了,還不見蹤影,也沒有派人來說明原因,這事就可怪了。 有個滿洲話稱為「達拉密」的軍機章京領班,名叫陳孚恩,江西新城人,是穆彰阿的心腹,一看有事蹊蹺,便悄悄跟他屬下的軍機章京說:「我到王中堂那裡去看一看。如果上頭問到:王某人怎麼不上朝?就說他身子不爽,請假。」 叮囑完了,陳孚恩出宮找了一匹快馬,直到王鼎家,尚未進門,只聽哭聲震天;陳孚恩便不待門房通達,循著哭聲,一直奔到王家上房。 王家的女眷,帶著哭聲,紛紛走避。陳孚恩只見王鼎的兒子——翰林院編修王沆,帶著三個兒子,伏在床腳下痛哭;床欄杆上吊著一具屍體,正是「老中堂」王鼎。 「怎…怎…怎麼了?」陳孚恩一半是真的著急,一半也是做作,結結巴巴地說:「老中堂怎麼走上了這一條路!」 「子鶴!」王沆只叫得一聲陳孚恩的號,涕泗交流,執著他的手跳腳。 「世兄,世兄!節哀順變。」陳孚恩略看一看,頓足看著王家的聽差說:「還不把老中堂的屍身解下來!你們在幹什麼?」 「不是不解。」王家的老總管垂著淚說:「大臣自縊,先要奏上皇上,派人驗了才能解。」 「那有這話!」陳孚恩說:「我來了就是驗過了。快解下來,老中堂這樣的身份,弄成這個樣子,真正於心何忍?」 王沆已是方寸大亂,分辨不出陳孚恩的話,是對還是錯?聽任他和聽差一起上前,七手八腳把王鼎的屍身解了下來,放倒在床上;陳孚恩趁這忙亂之中,往屍身胸前一摸,果然摸到了王鼎的遺疏,順手塞入自己懷中。 「世兄!」陳孚恩拉著王沆說:「變出非常,此是你一生禍福得失關頭,不可大意!我蒙老中堂提拔,如同門下;你請過來,我們好好商議。」接著便告訴王家總管:「快請張老爺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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