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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


  「照卑職看,勒大人恐怕亦沒有什麼辦法。到頭來,無非四川老百姓倒楣,層層加派而已。」羅思舉又說,「卑職倒還頂得住,只怕劉清受累不淺。」

  「層層加派,萬萬不可。」方維甸斷然決然地說,「我就決不用這個法子。」

  「然則,」德楞泰接口,「你總有腹案吧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何妨先行見示。」

  「我是從疏導著手,定下幾個宗旨:第一,減是要減,不能大加刪減;第二,刪減的數目,用兩個辦法來彌補,一個是請各位大帥,分函有力量的將帥,體諒時艱,酌量捐助;一個跟部裡去打交道,酌減部費。譬如說吧,湖北報銷四百多萬,如果當年在湖北帶兵多年,經手餉項較多的將帥,能合捐五十萬,部費減為一成,這一來就可以刪減一百萬,再請幾位明事的大老,相機進言,我想皇上亦不會再有什麼嚴諭了。」

  「好!」德楞泰很爽快地說,「我首先回應,多了捐不起,捐三萬銀子。」

  「惇帥捐三萬銀子,勒制軍當然亦不會少於此數。有兩公為之倡,眾擎易舉,這件事大概可以順利辦成。」

  「勒制軍捐三萬太少了。」德楞泰沉思了一會說,「我來做個戇大,等他來了,我要對他說:劉、羅兩君跟鄉紳移挪的款子,請他負責。」

  「這不妥。」方維甸說,「勒制軍可能會起誤會,以為劉、羅兩位,來求諄帥說項。天鵬久隸惇帥摩下,猶有可說;『劉青天』可是久受勒帥知遇的,無須第三者為之進言。反正事成通案,無分彼此,劉羅兩位貸諸私人,用諸公事。這些款子,我一定會替他們力爭,儘先歸墊。」

  聽到這話,羅思舉由衷感激,當下站起身來,整整衣袖,鄭重道謝。德楞泰也感慨地說:「封疆大吏都能像老兄這樣子,體恤將士,視民如子,哪裡會有教匪造反,蔓延數省的大禍?」

  「幸而如今大功已可告成,得力在於惇帥、勒制軍跟額經略能和衷共濟,前幾年皇上在宮中蔔的卦,應驗了。」

  「什麼卦?」

  「我亦是聽人所談,未知確有其事否。據說嘉慶五年元旦,皇上憂心教匪之亂,不知何日可平,沐手焚香,求得一卦,斷曰:『三人同心,其利斷金。』皇上對近侍說:從來用兵,最忌將帥不和。德某、勒某、額某都是難得的將材,如果他們不爭功、不妒忌,能夠同心協力,烏合之眾的教匪不足平。看來這一卦,要應在他們三個人身上了。」方維甸又說,「照現在看,皇上卜卦一事,傳說應該不假。」

  德楞泰拈須微笑,顯得很得意似的。「葆岩,」他說,「你素來識人、知人,倒不妨評一評我們三個人的長處何在?有什麼短處?」

  方維甸欲言又止,對楊芳與羅思舉瞄了一眼。顯然的在他們面前議論三大帥是件不合適的事,所以楊芳首先站起身來說:「卑職告退。」羅思舉亦即起身,跟楊芳站在一起,表示行動相同。

  「好,好!你們兩位先請,」德楞泰問道,「天鵬,你住在哪裡?」

  「卑職住在西關悅遠客棧。」

  「還要住幾天?」

  「明天就回去了。順便此刻就跟大帥辭行。」說著,羅思舉請了個安。

  「可以多玩兩天,好好兒聊一聊。」

  「原以為總有三五天耽擱,不想卑職跟劉清的難處,得有大帥跟方大人擔代。防務要緊,卑職覺得還是早點回去的好。」

  「那也好。我不堅留你了。」

  於是羅思舉隨著楊芳一起告辭。回到悅遠客棧,換了衣服,打算去看朋友,正要出門時,只見德楞泰的戈什哈由店夥陪著,大踏步地闖了進來,一見面先揚一揚名帖,大聲說道:「大帥有請!」

  「喔,」羅思舉問道,「有什麼事嗎?」

  「上頭沒有交代。」戈什哈又說,「方大人也還在,似乎也在等著。」

  羅思舉不敢怠忽,隨即又換了官服,騎馬到了將軍衙門。德楞泰與方維甸,仍舊坐在原處,不過方維甸已經換了便衣,看樣子是德楞泰要留他小酌。

  果然,德楞泰吩咐聽差:「取一件我的袍子來,請羅副將換了好喝酒,有事跟你談。」

  方維甸卻不等開席,便先談了起來。「巴州的彭大令,跟你很熟吧?」他問。

  「是。」羅思舉轉臉對德楞泰說,「就是馬蹄崗之役,經大帥奏保勞績的彭華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天鵬!」方維甸問說,「這彭大令,據說是和相國貼身的人,是嗎?」

  「是。」羅思舉答說,「他替和中堂掌管機密書劄。」

  「和相國管戶部多年,這彭華,想來跟戶部的書辦很熟?」

 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不過,」羅思舉說,「戶部的書辦,未必能見得著和中堂,倘有什麼事接頭,照道理說,只有跟他談。」

  「這話不錯。」德楞泰說,「看來咱們是找對人了。」

  「是。」方維甸點點頭,方欲再言,德楞泰的聽差,捧了個衣包,來請羅思舉更衣,卸卻行裝,換上棉袍,隨後便在花廳上開席,酒過三巡,重入正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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