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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


  方維甸想了一下說:「我先談一件往事,我在乾隆四十六年殿試後,派到吏部當主事,四十九年、五十二年、五十六年,三次在福文襄戎幕——」

  乾隆五十六年,廓爾喀侵後藏,朝命福康安為將軍督師討伐;五十七年師出青海、六月入廓爾喀境界,六戰皆捷。廓爾喀遣使講和,歸還自後藏所擄掠金瓦寶器,並進貢駿馬白象,是為乾隆「十大戰功」的最後一功。

  對廓爾喀用兵,前後不過一年,而軍資耗用兩千余萬,及至凱旋回京,達官貴人登門道賀者,不知凡幾。司閽奉命,非大學士以上的高官,一律擋駕。不道有一天,司閽送上來一張梅紅箋所書的名刺,上面寫的是:「戶部經承申天喜叩見。」

  「經承是什麼官?」

  「經承不是官,是書辦的官稱。」

  這一聽,福康安發脾氣了。「混帳,書辦什麼東西?也要來見我!」他又罵司閽,「此人混帳,你比他還渾,居然敢替他來通報?」

  「老奴原也不敢,無奈他說事關軍需報銷,關係重大,中堂一定會接見,老奴怕誤大事,不敢耽擱。中堂請息怒,老奴把他攆走就是。」說完,司閽轉身就走。

  「慢點!」福康安喊住他說,「此人膽子不小,我倒要聽聽他說些什麼。叫他進來。」

  申天喜到了福康安面前,先恭恭敬敬報名磕頭賀喜,然後起身肅立,靜候問話。

  「你還有什麼話說?」

  「戶部的書辦,公推小人來求賞。」

  「什麼?戶部的書辦,推你來求賞?你的意思是戶部的書辦來跟我索賄?」

  「書辦怎麼敢跟中堂索賄?莫非不要命了?不過,」申天喜將此二字加重了說,「用款至數千萬兩,冊籍太多,必得多添書手,日夜趕辦,幾個月之中,一次了結具奏。皇上正為大功告成,在高興頭上,一奏而定,毫無瓜葛。不然的話,就很難說了。」

  「怎麼難說?」

  「不是花大筆的錢,多添人手,多賞飯食銀子,就現有的人手按部就班來辦,只有一案一案,陸續題奏。今天奏的是西軍報銷案,明天奏的又是西軍報銷案,皇上都煩死了,一定會找麻煩。那班都老爺,一看上諭責問,自然就有文章好做了。那時候,會不會像甘肅冒賑案、福建虧空案那樣興起大獄,就很難說了!」

  福康安大為心動,正在沉吟未答之際,申天喜又開口了:

  「部裡的書辦公議,說福中堂馭下最寬厚不過,一定要賣心賣力,保福中堂過關,才公推小人來見中堂。」說完,又磕了一個頭。

  「好!」福康安交代戈什哈,將管糧台的道員傳了來,當面交代:「賞戶部書辦兩百萬。軍需報銷,你只跟這個申書辦接頭好了。」

  聽方維甸講完這個故事,都說這個申天喜口才非常人可及,但方維甸還有內幕可以談下去。

  原來這是和珅想出來的花樣,事後他個人獨得一百萬兩,司官及書辦合分九十萬兩。聽到這裡,性子耿直的羅思舉插嘴問道:「方大人,應該合分一百萬才是,怎麼只有九十萬兩呢?」

  「花了十萬銀子的本錢。」方維甸答說,「福文襄何許人?他的司閽肯無緣無故替一個戶部書辦去通報嗎?」

  「明白了,原來遞一張名片,司閽就得了十萬銀子的好處。」

  「對了。不過和相國也沒有白拿那一百萬,對福文襄也幫了很大的忙。那回紫光閣功臣圖像,阿文成讓福文襄居首,自願列為第二,就是和相國從中斡旋之功。」

  紫光閣為禁中閱武之地,地居西苑三海之西,在明朝原名「平臺」,命將授印,常在此處。康熙年間,每逢秋日。集親貴侍衛,在此較射。武進士殿試,亦在此地。

  乾隆年間就平臺原址,改建為紫光閣,正好回部平定,大賞功臣,並集廷臣外藩,在這裡特舉大規模的慶功宴。從此成了定制,大軍凱旋犒勞諸將,以及萬壽年節,賜宴藩部及屬國使臣,都在紫光閣前設帳篷舉行。

  至於閣內,仿淩煙閣之例,圖畫功臣圖像,高宗自號「十全老人」,由於他自舉的十大武功而來。平準噶爾、定大小金川、受廓爾喀之降,都算兩次,此外是定回部、平臺灣、征緬甸、征安南各一次,合而為十。平伊犁回部居首的功臣為福康安之父傅恒。此外都以阿桂居首,即是方維甸所談到的「阿文成」。

  從平大小金川開始,福康安皆與功臣之列,但只有十大武功最後一功,亦就是第二次受廓爾喀之降,才得躍居功臣第一。

  「照此說來,」心直口快的羅思舉又發議論了,「福文襄的這個『第一』,一半是花二百萬兩銀子買來的?」

  「也可以這麼說。不過軍需報銷,原有『部費』,這是前明就定下來的陋規。只是軍需報銷的部費,定為總額的二成,是從那一次才定來的規矩。」

  「好傢伙!」德楞泰搖搖頭,「軍需報銷動輒幾百萬,部費就是上百萬,這麼大的數目,誰來擔當?」

  「這,惇帥倒不必發愁,報銷以前,就須先留下來了。譬如湖北報銷四百多萬,據我所知,就浮報了九十萬,預備作為部費。換句話說,如果不花部費,馬上就可以刪減九十萬。」

  「不花部費行嗎?」

  「當然行!」方維甸略停一下,才說下文,「只要不怕麻煩,不惜紗帽。駁一次,頂一次。」

  「那怎麼吃得消?」德楞泰問道,「既奉嚴諭,必當遵辦,我想請教老兄,是如何大加刪減?」

  「辦法是有,亦不必大加刪減,不過,這是教匪侵擾各省的通案,陝西一省,不能單獨行事。」

  「我已經諮呈四川勒制軍,請他派幹員來商量,大概這幾天就有確實回音了。」德楞泰又說,「鄉勇糧餉開支,以四川為最麻煩,所以這件事一定要請勒制軍來主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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