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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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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華不作聲,靜靜地回憶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,內心充滿了溫馨。有這麼好的事嗎?他在想,真個如大青所說,魏祿官未必早死,能擁有這麼兩個和睦相處的美妾,可真是一段豔福。但世事變幻無常,別想得太美了。 轉念到此,忽生隱憂。「既然癆病要過人,你!」他鄭重警告,「你可千萬當心,別也染上了,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。」 「我會當心。」大青笑道,「二爺,我想你的運氣也不會那麼壞吧。會弄兩個藥罐子陪你。」 「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——」 「二爺你別再說了,再說,我就當你是咒我。我在勒家服侍過老太太,也沒有染上。」大青緊接著說,「你就趕緊寫信,讓羅桂鑫來接我吧!」 信去半月,羅桂鑫趕到了。他管大青叫「新姨奶奶」,見過了禮,略略作一番寒暄,方始談到魏祿官,說她的病勢一度顯得極重,但自得知大青要去看她後,精神好得多了。 「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不過,」羅桂鑫面色轉為凝重,「有經驗的老人家說,這是迴光返照。新姨奶奶要去看她,宜乎早點動身。」 「我也想早早動身。這幾天都是宜於出門的好日子。」大青盤算了一會說,「是這樣的,我派了人到成都跟勒大人要一支好人參。算日子,今天明天應該回來了。如果明天還不回來,只好我先走,人參就再說了。」 第二天派到成都的專差回來了,帶回來四兩上好的吉林人參。於是由羅桂鑫陪著大青到了東鄉。她比魏祿官大一歲,但照歷來的規矩,叫魏祿官為「姊姊」,魏祿官便亦稱她為「妹妹」。初次相見,魏祿官的言談舉止,不免拘謹生澀,但大青大方親切,所以彼此很快地就像熟人一樣了。 「姊姊,我替你帶了四兩人參來。這些參是從前皇上賞勒大人老太太的。還傳了個方子叫『生脈散』,用人參五錢,麥冬、五味子各三錢,煎得濃濃兒的,臨睡以前服,晚上就睡得安穩了。」 「多謝妹妹費心,真叫我過意不去。」 「別這麼說,只望你寬心養病。二爺說了,如果生脈散見效,只管常服,不必怕花錢。其實,花錢是小事,就怕沒有好人參,我會想法子給你捎了來。」 這樣赤心相待,魏祿官實在感動,再看到大青豐容盛鬋,容光煥發,而自己每天照鏡子,消瘦得不成人形,相形之下,特顯榮枯,一陣心酸,忍不住流下淚來。 「姊姊別傷心,年災月晦,總是有的,千萬自己要放寬來想,病才好得快。」 「哪裡好得了,不過二爺有妹妹服侍,我放了一半心。還有一半——」魏祿官歎口氣,不再說下去了。 大青知道,她另外一半放不下心的,是怕小龍在她身後,孤露無依。但她並不說破,因為那一來便似托孤,會惹她格外傷心。 閒聊了一會巴州的風物,小龍從蒙館中下學回來,魏祿官便喊著他說:「小龍,來見姊姊。」 小龍不明白怎麼又出來一個姊姊,一時愣在那裡,不知所措。大青已是站了起來,撫著他的腦袋說:「原來這就是小龍弟弟,長得好結實!來,來,我有樣見面禮給你。」 見面禮是一塊古色斑斕的漢玉。魏祿官識貨,立即阻攔著說:「這麼貴重的東西,別給他。弄丟了,可惜。」 「不會丟,我給他掛在脖子上。這叫『剛卯』,辟邪的。」 剛卯上系著一條黑絲繩,大青替他在脖子上掛好,小龍這時候聰明了,說一聲:「謝謝姊姊!」 「你跟我到巴州去好不好?」大青不待他回答,轉臉對魏祿官說道:「二爺交代,要我問一問姊姊,如果你願意,讓我帶他到巴州去念書。」 「我怎麼不願意?」魏祿官答說,「就怕他給二爺跟你添一個累贅。」 「你的骨肉就是我的骨肉,怎麼談得到累贅?」 「好!這下,我完全可以放心了。」魏祿官一臉的愉悅,「小龍,你給姊姊磕頭。」 等小龍要下跪時,大青一把將他拉住。「千萬不能!」她說,「從來就沒有人給我磕過頭!我怎麼當得起?」 「那,讓他給你作個揖。」 「這,行!」大青松開了手,讓小龍必恭必敬地替她作了個揖。 「妹妹,我可把小龍託付給你了。你可千萬別見外,該罵該打,別姑息他。」魏祿官又叮囑小龍,「你可千萬要聽姊姊的話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好!你玩去吧!我跟你姊姊有話說。」 魏祿官的話,仍是有關小龍的一切,從梳粧檯上取來一枝眉筆,將小龍的生辰八字寫了下來,交了給大青。「妹妹,我是心比天高,命如紙薄,看來不能再跟二爺在一起了。如今只有癡心妄想,小龍能夠成材,替我們魏家爭一口氣。」她停了一下問道,「不知道二爺打算怎麼樣教養小龍?」 「自然是讓他念書,能從正途上去討個出身。」 正在談著,羅桂鑫來了,一開口就說,他不能護送大青回巴州,但會另作安排。問大青何日動身,他派妥當的人來照料。 問起原因,才知道陝西甯陝鎮總兵屬下的五千新兵,突然叛亂。已升任太平協副將的羅思舉,奉到勒保的命令,帶領所部赴陝西聽候德楞泰調遣。羅思舉一向只在四川剿匪,如今要開拔到鄰省,對於留在四川的軍眷,怕照顧不到,所以急召羅桂鑫去商議。 *** 甯陝鎮的總兵叫楊芳,字誠齋,貴州松桃人,本來也是個讀書人,只為幾次都考不上秀才,決定投筆從戎。其時楊遇春駐紮松桃,楊芳便在楊遇春營中,充任一名司書,靠微薄的軍餉來養活妻子。 楊遇春是四川崇慶人,武舉出身。他善於用人,認為軍營無不可用的人,譬如聾子,可用作左右奔走的勤務兵,可以避免洩漏軍情;啞巴作傳送密信的傳令兵,不會加油添醬,造作許多全無必要的言語;跛子呢,最好管信炮,由於腿不俐落,不會到處亂逛,耽誤正事;瞎子亦有用處,行軍時當「斥候」,因為瞽於目者聰於耳,伏地聽遠,勝於常人。廢人尚且如此,何況是讀過書的人,所以楊芳到差不到一個月,便被拔擢為把總,從征苗疆,積功升為守備,駐紮銅仁寨防苗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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