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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一溜煙告辭而去,卻一直沒有消息,鄭四派人去找,亦遍尋無著。正在氣惱頭上,一溜煙笑嘻嘻地來了。

  「你小子到哪裡去了?」鄭四破口大駡,「我就知道你靠不住,所以當初不肯把案情告訴你。如今人家蔡頭把這樣一件大事託付給你,你竟人影都不見了,你想想對不對得起人家,連我的面子都讓你掃光了!」

  一溜煙靜靜地聽他罵完,從身上掏出一個紙包。「鄭頭,我給你看樣東西。」說著去把窗戶關上,「今天風很大,要小心,吹飛了不得了。」

 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,鄭四一看驚喜。「這,這是砒霜,」他急急問說,「你哪里弄來的?」

  「偷來的。」一榴煙答說,「鄭頭,我正因為蔡頭格外看得起我,再要給你老做面子,所以心裡起了個主意,不過當時沒有把握,所以不敢說破。」

  原來一溜煙的想法是,命案最要緊的證據是兇器,就算證實了餘子中供給的砒霜,他如果抵死不認,就不能定讞治罪,所以釜底抽薪之計,是去把砒霜找出來——他相信餘子中手裡一定還有,只是收藏之處,必然非常隱秘,能知道藏在何處,就易於下手了。

  慣竊都是有聯絡的,他找到一個曾在餘子中家行竊過的同道,細問餘家的情形,問來問去問出一點因頭來了。

  「有一回我半夜裡到他那裡去,燈還亮著,我到窗子底下,找到破洞,朝裡一望,看他跟客人不知在談什麼。後來那客人從身上摸出來一張像田地房契那樣的紙頭,交了給他。他湊到燈光下麵看了半天說:這張單據是要緊的,等我來改動一兩個字,你的官司就准贏不輸了。隨後拿來一個福建漆的皮枕箱,打開了鎖,把那樣紙頭塞了進去,拿枕箱送回床上。」

  「喔,」一溜煙想了一下問道,「那天是什麼天氣?冬天還是夏天?」

  「冬至前後。」

  一溜煙心裡在說:「有路了!」枕箱又稱漆枕,牛皮所制,外用黑漆褪光。枕頭一端有個可以啟閉的小門,可貯不足為外人見的隱私之物,如秘戲圖、春藥之類。但漆枕通常為夏天所用,取其涼爽光滑,冬天而用漆枕,可見所重者不在表面的涼爽光滑,而是內貯之物,極關重要,只有枕在項下,方能放心。

  「李家我也去過幾趟,前兩天赤練蛇沒有去,有一回赤練蛇去了,說了句:『今天晚上我不住在這裡,我要趕夜工。』隨後兩個人上床『辦事』,事完走路。直到昨天晚上,我看赤練蛇先是喝酒調情,上了床帳子晃了半天不晃了,我不敢耽擱,趕到餘家把枕箱拿了出來,打開來伸手一摸,摸到了這包東西,一看不錯,隨即又把枕箱鎖好,送回原處。鄭頭,」一溜煙得意地說,「我沒有把你老的面子掃光吧?」

  「好小子,真有你的!」鄭四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,「走!」

  兩人到了蔡德山下處,閉門密談。蔡德山又驚又喜,將一溜煙大大地誇獎了一番,然後商量下一個步驟。

  「兄弟,」蔡德山說,「我看你還得辛苦一趟。」

  「喔!」一溜煙答應著,等候他的下文。

  「還得將東西送回去。」

  「這——」一溜煙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。

  鄭四卻明白蔡德山的用意。「這是真贓實據。」他為一溜煙解釋,「你把他掏走了,將來去搜查,沒有東西,怎麼能辦他?」

  「呃,我懂了!」一溜煙想了想說,「不過,倘使赤練蛇發現東西沒有了,過兩天看一看,東西又有了,那就一定會想到出了花樣,而且一定會把東西拿走,那一來搜查也沒有用。」

  「這話有理。」蔡德山連連點頭,沉吟了一會說,「四哥,我看這樣,東西暫時留在你這裡。我連夜趕回西安去請了示,再作道理,你看如何?」

  「這是正辦。」鄭四問道,「你什麼時候回來?」

  「此去西安是兩天的路程,來回四天,我趕一趕,准定三天回鳳翔。」

  「好!」鄭四又問,「德山,有件事,我要跟你商量。案子一定可以破了,這是件逆倫重案,破不了,有處分;能破,是極大的勞績,我想要告訴本縣的大老爺,你看行不行?」

  「行、行!是你的功勞,也就是鳳翔縣唐大老爺的功勞,而且以後還要靠唐大老爺幫忙,當然應該告訴他。」

  「那就是了。將軍休下馬,各自奔前程。你趕緊動身,我去見唐大老爺。」

  「說得是。」蔡德山對一溜煙說,「兄弟,這回你不必客氣了。」說完,照前許之數加倍,取了二十兩銀子給他。

  「多謝、多謝!」一溜煙又問,「現在還有什麼事交代我?」

  蔡德山想了一下說:「你不妨再去探探赤練蛇的動靜,如果一切照常,自然是沒有發覺他的東西不見了。不然不是坐立不安,就是神情恍惚。你想是不是?」

  「是!我明白這個道理。」

  「四哥,」蔡德山說,「拜託你給我找一匹好馬,行不行?」

  「驛站的馬不能跑長途,你要的馬,又要快,又要有耐力。」鄭四應了一下問道,「德山,你馬上的功夫怎麼樣?」

  「過得去。」

  「那就行了。唐大少爺有一匹『菊花青』,樣樣都好就是脾氣不好,你只要不怕摔,我替你去借了來。」

  這匹菊花青確是好馬,蔡德山如他自己所預期的,只花了一天半工夫,便從鳳翔經岐山、扶風、武功、興平、咸陽,進了西安的西門,一下馬便求見孫複,說有緊要公事回稟。

  於是孫複約了王萬鐘一起在簽押房接見。「兩位大老爺,」蔡德山說,「案子指日可破——」

  聽他細細說了經過,孫、王二人額手相慶。孫複問道:「鳳翔縣的唐大老爺,當然也知道了?」

  「那是一定的,鄭四當然要跟唐大老爺回稟。」

  「嗯、嗯!」孫複問道,「你吃了飯沒有?」

  「還沒有。」

  「叫小廚房替你備飯。吃完了再來,我跟王大老爺商量好了,告訴你怎麼辦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等蔡德山退了下去,孫複問王萬鐘:「你看,應該怎麼辦?是你到鳳翔去一趟,還是請唐錫謙料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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