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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「似以請唐錫謙料理為宜。」

  「我也是這麼想。請他逮捕人犯歸案好了。」

  「是。不過我有點擔心,既然逮捕,當然要審,問得不在要害上,案子會有糾葛。尤其這餘子中,是當地出了名的刀筆,口供之中留下後手,翻起案來,不是開玩笑的事。」

  「那容易。你看該怎麼辦,交代了蔡德山,轉告鄭四,由他去跟他們堂官回好了。」

  因此,蔡德山在第一次享受了出於「小廚房」的精美午餐後,奉命到花廳來見王萬鐘;一樣也受到了分外的禮遇,王萬鐘以款客的禮節相待,隔著一張茶几,低聲密語。

  問清了若干還欠明白之處,王萬鐘說:「蔡頭,你這回的差使,實在辦得漂亮。後半截如果搞糟了,辜負你的一片苦心。」

  「王大老爺言重了。你老明鏡高懸,怎麼辦得到『搞糟』的話?」

  「我是怕唐大老爺問得不得法,節外生枝,多費手腳。」王萬鐘一面想,一面說,「這一案關鍵雖在砒霜,可是起因在姦情,我的意思是要順著辦,不可以倒著辦。」

  「你老的話,差人不大懂。」

  「由姦情追究到砒霜,按部就班,順理成章,是順著辦;由砒霜追到姦情,是倒著辦,步步都有關礙,吃力得很。」王萬鐘緊接著說,「我先試問,你是怎麼能請唐大老爺出『火簽』去搜查餘子中?」

  「這,據眼線密報,也是常有的事。」

  「好!搜查到了,餘子中不承認有什麼姦情,說砒霜是他用來毒耗子的,怎麼辦?只有用刑。他如果『熬刑』,你又怎麼辦?再問砒霜來源,當然不會說是在本地買的,砒霜出在江西信州,他若是說信州的朋友送他的,那還得請撫台行文到江西去查,案子就懸起來了。」

  蔡德山不即答話,思索了好久,方始開口:「王大老爺的意思,差人懂了。不過照例不准『指奸』,不好問荷姑,某某人是不是你的姦夫?她跟餘子中混在一起,這些要緊關子,想來也懂,如果咬緊牙關不鬆口,拿她沒辦法,所以只有以話套話,套出她的真話來。不過,這要看機會。」

  「要怎麼樣的機會?」

  「要餘子中枕箱裡的東西,已經沒有了,他本人還蒙在鼓裡。如果已經知道了,差人有一套把戲就耍不成了。」

  當下他把他如何耍那套把戲,說了個大概。王萬鐘不斷點頭稱是。「你的法子妙極!」他說,「機會要及早把握,你多辛苦,早點趕回去,立刻動手,我跟孫大老爺專等好音。」

  連夜返回鳳翔,蔡德山找了鄭四來,問知餘子中並無異樣,先放了一半心。兩人談了半夜,將細節商量妥當,各任一事,鄭四跟唐錫謙去面報;蔡德山找了一溜煙來,交代任務。

  這個任務便是去竊聽餘子中跟荷姑的談話,能找到一個「進身之階」。五天之中去了三回,頭兩回一無所獲,第三回終於找到了一個極好的藉口,可以冒充余子中的傭工,去看荷姑。冒充的人,一客不煩二主,仍舊由一溜煙扮演。

  ***

  「李姨太,」一溜煙說,「我是余二爺派我來送東西的。他說,李姨太要四瓶頂好的鳳酒到西安送人。余二爺先以為好鳳酒很難覓,怕要三四天才有回音,不想很巧,一下就找到了,特意要我送來。」

  「喔,你姓什麼?我怎麼以前沒有見過?」

  「我姓秦,本來在城外替余二爺管田租,不大進城,難怪李姨太沒有見過。」說著,將所攜四瓶鳳酒擺在桌上,接著又說,「余二爺還有句話,要我問李姨太,他說他有一個小紙包,不知道是否掉在這裡了?」

  「小紙包裡頭包的什麼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一溜煙又裝作不經意地說,「我只聽余二爺自己在嘀咕:那是要緊東西,掉在外面可不得了。」

  荷姑一聽頓時色變。「你請余二爺馬上來一趟。」她說,「你說我有要緊的話跟他說。」

  「是了。」

  「辛苦你了!」荷姑取出五百文錢作賞錢,「你請余二爺馬上就來。」

  「只怕要下半天。余二爺看朋友去了。」

  「那就下半天,請你跟他說,一定要來!」

  到了下午,餘子中未見露面,卻有差人上門,說是長安縣有公事來,關於李維清中毒疑案,還有一些需要說明之處,請鳳翔縣代為傳詢。只請她到縣衙門把長安縣要問的話說清楚了,便可回家。

  事起突兀,荷姑心裡七上八下,六神無主。不過她也不是純然鄉愚無知的「沒腳蟹」,定一定神說:「兩位差爺請坐,先歇歇腳吃碗茶。」接著便喊她新買的一個丫頭,端茶奉客,自己一閃進了內室。

  這兩個差人中,有一個便是鄭四本人,知道荷姑要耍花樣,很沉著地坐在堂屋裡靜觀其變。不一會只見她捧著兩錠銀子,走到鄭四面前,將銀子放在茶几上,退後一步,方始開口。

  「兩位差爺辛苦,這是『草鞋錢』,莫嫌少。」

  公差上門,不論何事,都要開銷,其名謂之「草鞋錢」,官所不禁,只是不准勒索。鄭四心想,如果不收,她心裡更會懷疑,當即拈起一個五兩的銀錠笑道:「太多了!做事不能不上路,我們收一半,還一半,多謝、多謝。」隨即將手中銀錠交了給副手。

  「兩位差爺,我還有點事,要請通融方便。我最近身子虛弱,常有病痛,今天請了個大夫來把脈,大概快到了,我想讓我看完了病再走。」

  鄭四心想:你不是在等大夫,是在等餘子中,那就是癡心妄想了。當時並不說破,只說:「稍等一會不要緊,我們不誤期限就行了。」

  「不會誤、不會誤。」

  「那你請便吧!」

  「多謝。」荷姑複又轉身入內。

  閑坐的鄭四忽然想起一件事,蔡德山曾經提到,李家的房屋,最好畫個圖樣,此時正好勘查。因而站起身來,到堂屋門前打量,屋前天井,東西一條走廊,前面有一道小門,隱隱看到小小的個茅篷,那自然是茅房了。長二姑上了茅房,必入小門,才能到她的臥室,行跡在堂屋中看得很清楚,所以荷姑如果在餃子裡動什麼手腳,一到發現長二姑,還來得及隱藏掩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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