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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「還有這個開銀櫃的鑰匙。」長二姑指點明白後又說,「你在銀櫃裡拿二百兩銀子用。」

  「是。大娘還有什麼吩咐?」

  「還有件很要緊的事,相公要立神主,可能沒有孝子的名字。李家的族人我不大熟悉,你看哪家輩分相合的孩子當中,誰比較有出息,看中了告訴胡成,我們再商量。」

  「是。」荷姑說道,「胡成送我回去以後,我想有許多事要辦,只怕一時不能回長安。」

  「不!」長二姑搖搖手,「我這裡的官司,要靠他料理,最多待個兩三天,你就放他回來。」

  「大娘的官司是要緊的。不過,要替相公繼承一個兒子,也是件大事,得要慢慢兒挑。如果胡成只能待兩三天,只怕還沒有結果。」

  長二姑沉吟了一會說:「你的話不錯,慢慢兒挑。讓胡成先回來,我不急著等回音。」

  這些都是蔡德山的設計,透過胡成跟長二姑說好了的。等胡成送荷姑回到鳳翔時,蔡德山已經先一步跟鳳翔縣的捕頭鄭四談過公事,在李家附近,布下暗樁。荷姑的一舉一動,以及有些什麼人進出,都在監視之下。

  蔡德山的設計中,最厲害的一著是,投下一個餌,就是那兩把開首飾箱及銀櫃的鑰匙。他預料荷姑如有謀產的企圖,有胡成在,不便公然偷盜,唯一的辦法便是照樣先配兩把鑰匙,等胡成回長安後,從容動手,所以特意畫好鑰匙的圖樣,請鄭四通知鳳翔縣所有的銅匠,倘有人來配這兩把鑰匙,立即到監獄報告領賞。

  到得荷姑請和尚做過佛事的第二天,胡成依照預先的約定,到蔡德山所說的旅店來看他,說是快要啟程回長安了。

  「首飾箱開過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」胡成答說,「銀櫃開過了。」

  「你眼見的?」

  「沒有看見。光是拿了兩個大元寶叫我去兌成十兩、五兩的銀鎳子,所以我知道她開過了。」

  「嗯!」蔡德山問說,「你什麼時候走?」

  「後天。車已經雇好了。」

  蔡德山頗為困惑,等胡成辭去以後,一個人默默盤算,莫非荷姑不吞他下的「餌」?果然如此,一切部署皆歸於無用。如何「引蛇出洞」,還得另傷腦筋。

  下一天是他最後希望之所寄,因為這一天荷姑一定得開首飾箱,取金鐲子交付胡成,同時交出鑰匙,那就不可能再拿原鑰另配,也就確定了荷姑不曾吞「餌」,一切心血,皆付流水。

  這樣坐立不安地到了近午時分,鄭四匆匆來訪,一見面就說:「有消息了,今天一早有人去配了那兩把鑰匙。不過,德山哥,你別高興,你知道配鑰匙的是誰?」

  「誰?」

  「是鳳翔縣有名的刀筆,外號『赤練蛇』的餘子中。據說是餘子中派了他的書僮去配的。」

  「呃!」蔡德山問,「派在李家的暗樁,認識不認識餘子中?」

  「怎麼不認識?」

  「那,請四哥問一問他,這幾天,餘子中有沒有到李家去過?還有,今天餘子中一定會派人,或許就是那書僮,拿原鑰送了回去,可曾發現這麼一個形跡可疑的人?如果沒有,下午一定要格外留意。」

  鄭四答應著走了,到了下午有了回話。李家做佛事那天,去行禮致唁的人很多,記得餘子中也曾去過。至於形跡可疑的人,尚未發現。

  「只要餘子中跟荷姑有勾結,那就在餘子中身上下工夫,破案不難。」

  「不然,一定要有靠得住的證據。」鄭四說道,「這條『赤練蛇』毒得很,打蛇不能打在七寸上,讓他反咬一口,不得了。鳳翔縣前兩任的縣官,桂大老爺革了他的代書,後來搞得好慘。」

  原來前兩任的鳳翔知縣桂慰慈,到任不久,有一次照例「放告」,收到一張狀子,事由是「傷天害理,活殺母子」。桂慰慈大吃一驚,再看狀子內容是有人偷了鄰家一條有孕的母豬,私宰出售,如此而已。桂慰慈認為這樣子危言聳聽,足見是個訟棍。再看寫狀的代書,名叫餘子中,當即批了個「刁訟之風不可長,該代書餘子中著即革退,戳記收繳。」

  為人寫狀的代書,照例須經考試,考上以後,發給戳記,鈐於狀尾。若無此戳記,名為「白稟」,例不受理。代書有定額,一般多是六名。憑此戳記,一個月為人寫個兩三張狀子,就足夠開銷了。收繳餘子中的戳記,等於斷了他的生路。因而將桂慰慈恨之入骨,但表面聲色不動,暗中在查訪桂慰慈的劣跡,打算一舉將他扳倒。

  無奈桂慰慈是個清官,並無貪贓枉法的把柄,可以讓他抓到。但皇天不負苦心人,在桂慰慈的家鄉,卻找到了他的一個紕漏,而且牽連到桂老太太。

  桂慰慈的父親是綠營武官,作戰陣亡,他的妻子第二年生下一個遺腹子,就是桂慰慈。及至桂慰慈中了進士,同鄉因為他的寡母撫孤守節二十餘年,教子成名,特地聯名為她呈請旌表,建立一座牌坊。哪知桂慰慈的年歲上出了麻煩。

  桂慰慈是十六歲中的秀才。向例童生報考時,未成年的「幼童」及白髮蒼蒼的「老童」,常能獲得學政的矜憐,易於取中,所以桂慰慈當時少報了兩歲,變成十四歲的「幼童」。以後中舉人、成進士,因為有檔冊在案,一直比實際年齡少了兩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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